卢植看向刘备的眼神却更认真了一些。
失去了玄德一次,卢植对这个儿子也越发依赖。
刘备知道卢植需要什么。
卢植最需要的是理解。
“我有办法消化这些流民。”
说话的人是刘备,可解决问题的人却是崔州平。
她骑着一匹马,踩着白婆婆的背,走下来。
地上很多泥,于是,泥巴上铺了厚实的皮草地毯。
作为安平郡,实际最有权势的人,当朝大司徒崔烈的女儿。
崔州平想要吸收这些流民,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卢植却不许她这样做。
“你想因谋反罪而被捕吗?”
……
……
是的,吸收荫户,土地兼并是士族的合法特权。
博陵崔氏的部曲,甚至是安平郡正规军的十倍!
然而,吸收一千流民,和吸收两万流民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一千人是合法,两万人就是谋反。
崔州平想说:“没事,可是虎贲中郎将。”
啪!
卢植给了崔州平一巴掌。
这巴掌是代替大司徒崔烈打的。
崔州平直接倒在泥地里,浑身是泥点。
“你能耐啊。”
“你觉得,你手下那几千部曲,能顶得住三河五校,哪一营的部队?”
“你觉得,帝姬是真的蠢和瞎?”
“你只要敢这样做,三河五校顷刻间就会把你博陵崔氏,撕成碎片。”
……
……
提到周幽王,汉灵帝这种昏君。
许多人的脑海里,都是一副四五十岁的样子。
胡子拉碴,抱着七八个美女,有个大肚子的油腻大叔。
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吃吃喝喝,哈哈大笑。
似乎这才等于昏庸。
然而,历史也许与想象不同。
周幽王死时二十四,披甲上阵,死在战场上。
汉灵帝死时三十三,都是春秋鼎盛的青壮年。
《谥法》有云:“乱而不损曰【灵】,其智能聪彻。”
这是只有聪明人才能得到的谥号。
试想一下。
你是河间郡一个小小亭候的女儿,前代桓姬绝嗣。
你被大汉第一外戚,窦氏挟持。
你孤身一人,从冀州北部一个名叫河间的小郡,来到洛阳,成为大汉帝姬。
你登基那年只有十二岁。
满朝文武没一个认识的人,你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你的父母都在河间郡,只有你一个人住在深宫,被一群冷飕飕地宦官包围。
所有人都在监视你,一个小黄门都敢对你翻白眼,你该怎么翻盘?
可只是,短短九个月后,刘宏就完成了反杀。
操纵她上位的窦氏被反杀,数十个世家大族,全部覆灭。
所有人都不相信意识十二岁的少女,有这样的本事,以为她是十常侍的傀儡。
于是与十常侍当作仇敌,苦斗了十年,数万人因此牵连遇害。
到很久之后。
士族才发现,让人谈之色变的官场不倒翁。
宦官集团的首脑,权倾朝野的十常侍之首,冠军侯,王甫。
王常侍。
只因为帝姬,允许弘农杨氏的杨彪,说了一句话,便在监狱里被人打成了肉泥。
副手张让亲眼看到王甫的惨状,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端起王甫的帽子,继续干着和王甫一样的工作。
这时,人们才知道,帝姬刘宏才是十常侍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
就这样,一个十三岁的美少女,坐在九土中央的洛阳。
对东,任用夏育安抚乌桓。
对南,任用卢植震慑蛮族。
对北,任用段颎歼灭东羌。
对西,任用朱儁平定交州。
对外廷,任用杨赐、刘宽、胡广。
对内廷,任用十常侍,管理后宫。
天下安定,朝政宁和。
当然,这恐怖的宁和,靠的还是靠着张常侍的面善心狠。
靠的是杨赐、刘宽、胡广的深谋远虑。
靠的是“党锢之禁”与“三互法”的刚柔手段。
无数士族,被打成“党人”,囚禁在黑牢中,日夜哀嚎。
无数武人,因为严格的募兵制,而沦为流民与游侠,或者商人保镖。
虽然大汉无敌于世界,十三州却乱了十二年。
但不可否定的一件事情是。
汉灵姬刘宏,绝对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笨蛋。
相反的,她是一个精明到恐怖的小仙女。
是一人扮演十常侍的大玩家。
……
……
雨中,卢植走出雨伞,把泥坑里的崔州平拉起来。
“如今的帝姬二十四岁,与你同岁,都是耳聪目明的年纪,
你和这位聪明到极致的帝姬玩心眼儿。你以为你是谁?王甫吗?段颎吗?
哪怕是朱儁,交州刺史,封疆大吏,也只敢豢养五千家兵,
你一个小小的虎贲中郎将,真要把博陵崔氏往火坑里推?”
……
……
崔州平低头,行见师礼。
“既不能本地消化,也不能成为我崔氏的荫户,那该怎么办?”
卢植仰头看天,刘备也收起雨伞,和崔州平,三人一起淋雨。
“我会给邢庸和崔密写信,让乐隐开仓,统合河间、安平两郡的太平道信众,去常山郡布道救灾!”
“您要学张角?!”
崔州平吓了一跳。
大儒卢植,张角命中注定的敌人。
最后竟然选择张角的路线?
卢植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流遍全身。
“不是我要学张角,是张牛角要学张角,
安平郡、河间郡,吸收不了几万常山灾民,只能让常山郡自我消化,
去赈灾的人,不能是博陵崔氏的崔州平,不能是河间刑氏的邢子昂,不能是范阳卢氏的卢植,不能是安平乐氏的乐隐,也不能是河间太守,清河崔氏的崔密!”
只能是张牛角,只能是这个不存在的人!”
是啊。
士族公然吸收大量灾民,会被视为谋反,打成党人。
大儒代替太守治理灾区,会被视为僭越,打成反派。
而今的大汉官府,职能失灵,有力救灾,无心救灾。
除了化身妖道,还能怎么办?
崔州平有先见之明,她已经看到了卢植的结局。
“您会死,就像丈八那样因为僭越,而被处死。一个张角已经是大汉的极限。”
卢植却说:“死的是张牛角,不是卢植。因为帝姬绝不会让卢植去死。帝姬还需要卢植,去打压张角。绝舍不得卢植去死。”
说完,卢植的背后出现了两个头戴斗笠的人。
如果褚燕站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
竟然是统领一百长水营精兵的小乞丐和大乞丐。
雨忽然下大,雨水打在斗笠,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雨帘。
小乞丐的手,穿过雨帘,把五色棍交给卢植。
一瞬间,空无一人的乡间小道,出现了四十九人,眼神锐利,杀气森森。
就连白婆婆也心惊胆战,这绝非是士族能够训练出的门客。
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们是大汉最精锐的军人,百里挑一,勇猛无畏。
吃的是全大汉最好的军队伙食,用的是官方制式兵器,接受的是最严格的体能训练。
每个人都上过最残酷的西羌战场,组队围杀江湖一流高手,如同砍瓜切菜。
即使是太平道谈之色变的新型瘟疫,也只能让她们病倒三天,只配成为她们生成病毒抗体的磨刀石。
大乞丐喊道:“北军,长水营屯长,赵融,率众前来,听候卢老师调遣。”
四十九名军士,齐声大喝,“听候调遣。”
卢植扭脸,看向那不做声的小乞丐,“你又是谁?”
小乞丐摘下斗笠,说道:“沛国孝廉,曹孟德,是桥玄桥太尉叫我来的。”
露出一张惨白如死人的书生脸。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