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太行者得天下。”
太行山跨越并州与幽州两地,连通塞外与中原,山谷众多,有五郡之地。
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险要,也是游侠盘踞之地。
望着这片易守难攻的崇山峻岭,女侠褚燕有了自己想法。
“昔日大秦帝国得太行山之助,固能夺取燕赵之地,
若得此太行天险之助,在这里建立山军,
进,可以向东西两侧,谋取燕赵秦晋之地,雄踞一方,说不得能做个凰帝;
退,可以劫掠官府,联络塞外各族,等待朝廷诏安,也是一方女王,
此乃成就大业之山!”
想到这里,此时的褚燕甚是得意,连连点头,清秀可人的脸蛋也更加明艳动人。
仿佛这太行八径关卡,冀并五郡之地,都已被她收入囊中,朝廷麾下的三河五校都奈何她不得。
看到褚燕发呆,正在指派信众为难民分发粮食的成化,成师君打了一下这笨徒弟的脑袋。
“想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长相清秀,身轻如燕的女侠褚燕,嘿嘿一笑,挠挠头,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冷静之后,褚燕的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是了。
该为太平道的未来做规划了!
在褚燕看来。
大汉朝廷已经开始对太平道下黑手了。
太平道必须准备后路才行。
虽然,太平道所在广阿岛,位于巨鹿郡大陆泽。
与东平郡,八百里水泊梁山所在的巨野泽,同为神州九泽。
但广阿岛地域狭小,远不如东平郡,巨野泽,水泊梁山那般山势绵延,退守自如。
大陆泽四周都是一马平川的旷野,若被骑兵包围,便只能坐以待毙。
太平道若要继续发展下去,只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彻底臣服于朝廷。
成为帝姬手中,制衡儒门士大夫,管理流民百姓的一枚棋子。
但儒门独尊儒术,崇拜大成至圣先师,排斥百姓信仰的道门黄老诸神。
而且,她们真会允许信仰黄老的平民百姓,走入朝堂,建立与儒门太学对峙的道门学校吗?
这一条路,多半是走不通的!
其二,若是第一条路走不通。
朝廷势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太平道。
那就只能转战山区,建立武装根据地。
若能把太行八径,并冀五郡,牢牢抓在手中。
西出董卓建造的董卓垒,击退驻守太原郡的董卓与丁原。
取得太原郡晋阳城,关中称霸。
东可出夺魏郡邺城,联络赵郡、河间郡、清河郡、安平郡等十郡,也可冀州称王。
那我太平道纵然不能推翻这苍天大汉。
也能在那黄土高地与河北平原,建立自己的黄天乐土。
只是如何能从董卓与丁原手中夺走董卓垒,占领太行山,进而谋夺晋阳与邺城呢?
望着太行山诸多山峰的褚燕,再次陷入思考。
越是思考,越是苦恼,心中感到愧疚。
她父母死于瘟疫,多亏太平道信徒相救,她才能活到今日。
如今太平道有难,正是她报恩的时候。
怎能不尽心竭力?
若不能把恩报在大贤良师的身上,那她便把这恩情,报在老师成师君的身上。
她要辅佐这位大贤良师的亲密战友,建立太行山根据地。
最好是把太行山两侧,河内,上党,太原,赵国在内的四郡太平道信众,全都笼络到自己这边。
若能拉拢到张牛角麾下的中山、河间、安平、常山四郡的太平道信众。
就算与朝廷对峙,她们有太行山与冀州八郡在手,便有迎回大贤良师的本钱。
成化见褚燕又开始发呆,于是揪着笨徒弟的耳朵,拽着她往山寨的方向走。
“都说不要你发呆了!”
“疼疼疼,师君您轻些,我耳朵软不禁拽的。”
“那就别发呆,跟我去讲经去。”
成化负气叹息,这臭丫头目不识丁就算了,还总是发呆,真是气死我了。
原本对此有些头绪的褚燕,被成化这么一拽,一下子又没头绪了。
但想到朝廷一时三刻还不会对大陆泽上的太平道撕破脸皮,褚燕也就不再去想了。
她如今想的,则是怎么先把常山郡的山民,收入麾下。
常山太平道的山寨,位于太行山中一座易守难攻的山谷之中。
运粮的车队源源不断地驶入太平道建立的山寨。
山寨中居住的教民全都发出震天如雷的呼喊。
“多谢,成师君,多谢,成师君。”
成化作为寒门出身的太平道讲经士,不免有些士族精英的通病。
那就是谦虚。
“不过是些杂粮与陈粮,大家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衣不蔽体,却还是要踩着人头,对着高台上的成化忽地吆喝。
“我们都吃了好几天的树皮粥了,管它爹的什么粮,只要是能吃的,能种的,那就是好粮,师君若是觉得这粮不值钱,尽管往我们寨子里运,师君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山里人实诚,都发出轰天笑声。
成化从腰带解下经文,也接着这个欢快的气氛,给一众教民,讲授晦涩难懂的《太平经》。
虽然百姓们听不懂这些阴阳五行、三才八卦的门道,甚至连最基本的书写都做不到。
但既然成师君叫她们听着,她们就是困了,眼皮子打架,也坐在台下听着。
傍晚时分,讲经结束,成化见高台已经大头枕着大腿,呼噜声一片接着一片。
她也不好再讲,但心中却涌现出无尽悲凉。
那些教书育人的老道友们,全都葬身大陆泽中,只她一人活着。
凭自己这微薄之力,如何能让六千万黎民百姓,尽皆开化,以对抗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豪强呢?
吾道难行,吾道难行啊!
想到这里,成化收起《太平经》流下无奈的泪水。
夜半,火光亮起。
那名叫白雀的副渠帅忽然带了一队人马,把成化的住处围住。
她推开门,看到正在诵经的成化,忽地问道:
“师君,我听说您已经是太平道的大叛徒,大贼人,这些粮食……到底是哪来的?”
成化看了懒得起床褚燕,叹息一声,也没有隐瞒。
“这些粮食都是河内郡于毒,于渠帅的馈赠,前些年河内郡闹蝗,是大贤良师派我到河内郡,慷慨解囊,如今我到了于毒那里,总算有些薄面,能刮来这个粮食,赠与姐妹兄弟。”
白雀又问她:
“您真是本教的大叛徒,大奸贼,大恶人吗?”
成化也问她:
“若我说张粱张宝,才是叛徒,你们肯信我吗?”
白副渠帅摇了摇头。
“若今日来赈济我们的,是两位副教主,她让我拿你的人头,我说拿就拿,可今日来赈济我们的,是您成师君,就算您真是本教的大罪人,大奸贼,大叛徒,我们也不会害您。”
“那你们这是?”
“是张牛角仙姑有请。”
张牛角?
听到这个名字,成化忙把一旁装睡的褚燕摇醒。
她们绕了百里路程,从巨鹿郡到河内郡借粮借人,再从上党郡的山谷,绕到常山郡的土门关,不就是为了和张牛角商量,解救大贤良师的事情吗?
如今总算能见到张牛角,成化那里敢怠慢,连忙梳洗打扮。
直到脸庞如士族一般干净整洁。
她出门后,没看到人,只看到两匹劣马,
这两匹马在常山,一匹只要一万钱,相当于一户人家半年的收入。
远不如博陵崔州平,那匹价值千万钱的赤马,一匹就能换千匹劣马。
但老百姓能找到两匹马已经颇为不易。毕竟老百姓不需要韩愈所说的《千里马》。一匹五千钱的驮马,其实就很满足了。
白雀告诉她,张仙姑正在三十里外的十里亭,点火烧蝗,请成化到十里亭一会。
无奈成化平时只骑小毛驴,骑不上马。
如今也没有发明马镫,只能盯着马匹发呆。
若是踩着人的背脊上马,又显得自己和士族奶奶们一样瞧不起老百姓。
睡眼惺忪的褚燕,见着老师一副尴尬的处境,只好把成化扛上了马。
两人骑马出了山谷,就往十里亭赶去。
黑夜茫茫,今夜乌云密布。
十里亭隐在夜色当中,寻找本不容易。
但今夜不同,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成片的火光,照亮夜色。
纵然不知十里亭在何方,也会叫人不禁想去火光处看上一看。
那火海的中心,便是十里亭的方向。
空气中有蝗虫振翅的风声,风中散发着虫子烤熟的苦涩香味,香味正是来自这片无尽的火海。
火海前站着一个头戴黄巾的道姑,腰挎长剑,手提酒壶。
如同一个站在尸体京观前的将军,遥岑远目。
似乎还有无尽的蝗虫,需要她带去洗涤罪孽的业火。
成化策马向前,忽地一下从马匹上摔了下来。
但她并未停步,而是爬着向那片火海而去。
因为她心心念念的张牛角就在火海之前。
只看这道伟岸的背影,她便想起初见大贤良师的场景。
再看四周信徒高举火把,一个个井然有序,有了纪律。
尽管大贤良师的背影,远不如张牛角这样挺直伟岸。
但她似乎在此人身上找到了太平道的未来。
若是此人登高一呼,必定万民同振,天下可定也!
然而,当张牛角缓缓转身时。
成化的爬行停止了,眼睛也看直了。
她看清了此人的面目,才发现自己认识这人。
范阳卢氏之主。
大汉儒门之宗。
涿郡卢植。
三万太学生中最耀眼的那人!!
然而,卢植却不认识成化。
因为成化只是三万太学生中不起眼的一个。
成化想要大哭。
卢植立起一根手指,请成化安静。
“嘘!”
清风般的嘘声中,蝗虫烤焦的炸裂声音,此起彼伏。
虽然细微,但聚蚊成雷,听之叫人骇然。
成化跪在乡村的土路上,捂着嘴巴,还是哭了出来。
褚燕不理解为何成化见到卢植之后,会陷入绝望。
但很快,褚燕懂了。
因为她看到了卢植身边的小乞丐曹操和大乞丐赵融。
机智如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曹操为何还活着,身体便感应到危险,抓住成师君的肩膀,开始后退。
四十九名长水营士兵,仿佛阴兵般忽然出现,挡住了褚燕的去路。
她们要为了那些因病而死的三十六位姐妹,找褚燕索命。
褚燕惊讶地发现,这些人非但没有因为瘟疫而变弱,反而变得更强。
“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长水老兵不答,十支长矛同时刺出。
褚燕躲过了第一轮的长矛阵。
可第二轮的十支长矛,来得实在太快。
就算是白婆婆那样的顶级高手,遇到长水营的玄甲军阵,被耗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忽然,有人出手抓住了这必杀的长矛,是张郃,她的动作比褚燕还要快。
卢植高举着五色杖,高呼:“住手!”
所有愤怒的军士,包括曹操在内,全都忍住怒气,停止了进攻。
但她们全都对着卢植怒目而视,需要一个说法。
卢植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然后抬头看天。
天上有无数蝗虫,遮蔽月光。
但下一秒,轰雷阵阵。
蝗虫也在战栗。
大雨瓢泼,金蛇狂舞。
一颗鸡蛋大的冰雹砸中两只蝗虫。
紧接着,两颗三颗四颗……无数颗……
“布玄甲阵!”
长水营的士兵纷纷解下玄甲,当作盾牌,举在头顶,把卢植和曹操护卫在中间。
成化和褚燕也趁机躲在长水营的玄甲阵中,只能听到冰雹与铁片摩擦的声音。
卢植运起内力,在雨雹中怒吼:
“四周没有掩体,不要乱跑,护住头部,聚成一团。”
但已经有人被这鸡蛋大的冰雹击中头部,当场身亡。
好在信众们都按照卢植的指示及时保护头部。
曹操与长水营各部都为卢植的镇定指挥而感到敬佩。
卢植点点头,心想。
果然,不带玄德来是对的。
若是他来了,又不在我身边。
我该怎么保护他呢?
……
然而。
卢植的想法显然过于天真。
刘备正被崔州平搂在怀里。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本就是天灾。
如今碗大的冰坨砸到屋里,砸在崔州平的背上。
崔州平只是闷吭一声,忙掀起好几层草席,盖在两人身上。
外面是砖瓦破碎的声音,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受灾而死。
也不知明天这安平郡,又有多少人死于洪水。
躺在崔州平的怀里,刘备忽然想起一千四百年后,徐光启的一句话。
“凶饥之因有三、曰水、曰旱、曰蝗。水旱二灾,虽唐尧之世,犹不可得此,蝗灾甚重,除之则易,必合众力共除之。”
在一千三百年后的徐光启看来,蝗灾反而是三灾中最容易对付的。
“今年三月寒潮,四月飞蝗,五月旱涝,六月冰雹,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瘟疫。”
“汉末也好,七百年后唐末也好,一千四百年后明末也好。似乎只要小冰河期来临,都是这一套。”
“国家不务畜积,不备凶饥,人事之失也。”
“这样的极端天气,会持续几十年,再加上饥荒,瘟疫,要是不乱才有鬼呢。”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