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间岗位的一个女生说:“看她那样子,就不太会干活的。”
站在靠前一点的一个岗位的女生说:“就是,把她放在我们这里,别挡我们的事。”
我旁边的男生说:“我还以为来个帮忙的,她倒好,一上来就给我搞坏一堆。”
后面的女生说:“连个标签这么简单的事都干不好,还想学制香,她真会做白日梦的,若她也能把这一套制香流程全都学会,那是个人都能上天了当国家干部了。”
另一个男生说:“梦里啥都有,还不如回家躺着做她的春秋大梦咯。”
站在我身后的一个女生说道:“草包,只配吃草和做梦。”
我拳手紧紧的握着,胸口的火气不断的往外冒着,真想一拳砸向我背后的那个女生。
可这样,我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这是一群可怜的人,而此刻我无助的样子,让他们看到了曾经那个无助的自己罢了,他们是多么恨那个曾无能无助的自己,如今就站到了他们面前,所以他们向我挥来了拳头,他们并不是想砸死我,是想砸死曾经的自己。所以,我很清楚,这是一群十分可悲的人。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生命的秘密,曾经的那个无能无助的自己,是他们生命的元神,你守护它,像婴儿一般好好的疼惜它,他就会慢慢的长大,从一棵柔弱无力的小草最终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你若想埋藏它,消灭掉它,让它永不见天日,那么你的命运就此会被锁死在牢笼里,你再也无力让自己腾飞,哪怕你像一头牛一样干活,最终也走不出那方寸牛栏。
可是,他们根本不会懂,他们很迷恋自己的力气,他们把自己当成了牛栏里的牛魔王了,这些牛魔王想从牛变成牛王,当然希望他们的牛栏的牛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壮大,所以,他们必须想尽办法,把外来的每一个人,变成一头疯狂干活的牛,做他们的垫脚石。
此刻我的意识是清醒的,这个环境就是人吃人的环境,不是吃人肉,是从刺伤你找到快感,看到你无力还击,向他们的辱骂的言语认同,认同自己是一个草包,认同自己只会做春秋大梦的草包,然后他们队伍里又多了一个队友,他们相信自己飞不起来,也要千方百计把你拉下来,与此同时,他们还能成功吸走我的精气,获得一点进级的能量。这些人,都是受过伤的小怪,应是曾经的老员工,或者领导他们的人,都是像他们对待我一样对待过他们的,他们当时无力还击,且还认同了老大的声音,认同了刚进来的那个无依无靠的啥都干不好的自己就是一个草包,只配吃草的草包,或者今天他们已经很会干活了,手法也很快了,做事很麻利了,他们已经摆脱了“草包”的帽子,但今天我的出现,又让他们看到了当初的那个草包的自己,他们是如此恨那个草包的自己,所以,他们才如此般恶狠狠的对待我。
我要像他们一样去训练自己的手法吗?去把活干麻利吗?这又必要吗?我的目的又不是来做好一名车间工人,我是来学制香的啊。有必要去跟他们比手法吗?根本没必要,可是我若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只怕就没法学制香了,这到底如何是好?
但如果我学他们的样子,在他们辱骂下,加快自己的干活的速度,在他们看来,肯定是认同了他们的游戏规则了。不,我是完全不认同他们这种游戏规则的。
若认同他们,也就代表了那个干活慢的自己无用的自己注定要被人羞辱的,注定是一个草包,只配吃草的。不过,这是他们的看法。他们的游戏规则里是这么规定的,快的自己会获得更多,是好的,慢的自己是不好的,是草包,是需要被人修理的,羞辱的。他们为了摆脱那个慢的自己,每天都在跟机器比速度,跟牛马比力气。就这样疯狂的转动着自己,直到倒下的那一天为止,他们活其一生,好像唯一的目的,就是在别人设定的游戏规则里,证明自己不是草包。
问题,人不可能永远快啊,你有生病的时候,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脆弱的几天,还有身体机能随着年龄增大,想快也快不了啊。这些时候,难道只能当草包,天天被人羞辱吗?
这样下去,我们永远无法面对那个脆弱的自己了,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烈火金钢,有金钢不坏之身,时时可以冲在最前锋,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不能接纳这个干活慢的自己,这个柔软的自己,那么,我们注定每一天都会活在恐惧之中,心灵世界永远无法找到真正的平静。
我们一生都在逃,永不得安宁了。
何况,他们眼中看到我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我,我真的不会干活吗?事实上,我七八岁时就开始干活了,只怕他们还没有长开呢,还在妈妈怀里哭鼻子呢,那时,我一个人在河边放鸭子,那可不是像贴标签这么简单的事儿,是要脑子身体心力全方位灵活应变的,不然,恐怕,我稍微笨拙一点就掉河里淹死了,哪还有今天的我。”
再次,想到了,有些时候我为什么对他人的批判如此恐惧,莫名其妙的陷入自我感觉不良好的状态了,为了逃脱这种不良好的感觉,我只能拼命的干活。因为,我的母亲也是像他们这样对待我的,不同的是,那时的我,明明做了很多事,也干好了很多活,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的眼中的我,就是毫无价值的,在她面前,我只有认同她对我的看法:“你是自己不行,你是差劲的。”才能与之建立关系。若表达自己的成就感,那是自讨没趣。
我为了与母亲建立关系,我只能做一个草包,只会干苦力活草包。我认同了自己是一个草包,所以,那时,我的价值感非常低,总是觉得自己不可爱,需要通过干很多的活,也只能配得上吃草,而却认同了,那些不干活的人,是可以吃大鱼大肉的,我干活的人,只配吃草的。这套魔鬼设定的逻辑如今看来是多么的荒唐,但当时的我真的深信不疑,我的母亲,成功的把她对我的偏见植入了我的内心深处,深深的让我相信,自己是没有价值的,哪怕***活,也只不过是一个草包,毫无价值。
那我后来是如何从这种无价值感走出来的呢?就是不干活了,不向她证明自己了,不再主动向她索要任何东西了,情感,经济,都不再向她索要了,我彻底的走向了独立,才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价值感,才知道自己不是草包,是有无限价值的。
今天这儿的画面感,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啊。
这种被人误解被人轻视的苦楚,始终不能让我释怀,或许有一个伤口始终没有愈合,那就是母亲对我的不信任对我的各种贬低埋伏在心底的伤始终没有被疗愈,一遇到类似的情境,它就隐隐作痛,让我的内心世界翻江倒海,恨不能想打人。
若自个儿真的很笨,那他们无论怎么说我,我只怕毫无怨言,可是明明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偏偏要将我定义成那样的,明明我不是个废物却要将我定义成废物,这才是让我意难平的。我不知道要怎么走出这片关山之道,仿佛一直卡在这儿了。我依然无法接受自己废物的这一面。因为,废物代表着一生会很惨,明明做了一切事,却落个凄凄惨惨的状态,就等于一个奴隶,你做了很多事,你消耗了全身的力气,却依然命运很惨那般,那还不如做一头猪,啥都不做,像猪一样笨,比较好。
仔细想想,我知道这些人的这些话之所以能引起我的情绪反应,是刺到我过去的伤口了,激起了我的无能感,我无法面对自己这种无能感,我无法面对一个连标签都贴不好的那个自己,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把标签贴好了,贴不好标签就代表无能吗?显然不是的。我为什么样样都要与人一比高低呢?我的挫败感,恰恰是我想样样都赢过他人,这问题是在我,而不是这些人,如果,我就此认同他们,逃避掉那个干活慢的自己,去加快自己的速度,那我等于又在向他们证明自己了,那个干活慢的自己永远都没有被自己接纳,以至到了别的场所时,他人说我不行时,那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与他人一比高下了,这样会累死自己去。
如何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累?就是承认这个干活慢的自己,承认自己在干手工活时就是个草包。
这样,他们可能会不断的贬低我,批评我,嘲笑我,我挨住就是了。不在他们否定声中,而改变了自己生命节奏,若因为他们指责嘲笑,而去迎合他们的节奏,那就乱了自己的节奏,会再一次像在母亲面前一样中,迷失了自己。
不能,这一次,我警醒了很多,我不能在风雨之声中乱了自己的节奏。
“怎么回事?”刚刚带我们进来的那个女高管走到了我的旁边,推了我一把,问道。
“主管,你给我请了个什么人哦,你看她干的好事,好好的盒子全都被她贴坏了,一堆纸盒没用了,看她如何搞吧,她那干活速度,只怕蚂蚁爬树都比她快。”那男生依然冷如冰霜的说。
“我不是要你跟他学吗,贴标签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学不会吗?那你还能干什么?”那女高管喊着。
这一句话瞬间又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又是一个以“点”来评判一个人价值高低的妖怪,她判定了连一个标签都贴不好的人,就注定一辈子什么也干不好的。
看来,我这心中的怒火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并不是无明之火?
是的,他们这些话,看似没毛病,看似是我不够大度,看似是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无能的一面,我是在用只身对抗一种无形的力量,他们给我脑海里注入一些带病毒的语言,让我对这些言语产生自我认同,认同自己就是一个连标签也贴不好的废物,若标签都贴不好,那肯定别的事情想都别想了,肯定干不好,还好,这一招,我母亲早就对我用过了。
这个时候,我应该为自己做些什么?我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可那内心的伤口始终在隐隐作痛,无法让我回归到平静之中,再次拿起标签,还是想证明自己是可以把标签贴好的,来堵住他们的嘴。这种似曾相识的情境,完完全全回到了去过的某个时空,此时,我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等待着安慰,等待着被原谅,可是,我知道,根本没有这些,只有冰冷的棍棒。我有一种濒死的感觉,这种状态,别说做事了,身体如结冰了般好冷好冷。
“我必须要把标签贴会贴好,不然我就会被这里的人踢出去,我就学不会制香了,来到这里,我只能赢,不能输,我输不起。”这应该是内在里那个三四小女孩的声音。可除了这个声音,我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了,我完全被拽到了过去的时空,想从里面跳出来,发现如此之难,根本就毫无力量。
“要不,她贴不会,让她去装香,只要把香放到盒子就是了,要是这么简单都做不好,那她的脑子肯定有病。”最前面的一个女生提议说。
天啦,我与这些人,明明从不相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们为什么就开始诅咒我呢?判定我脑子有病?他们脑子才有病呢,不,他们都没脑子了,脑子被驴给踢了,他们越是想看我的笑话,我越是较劲,只想证明着自己,证明自己并不比他们干活差。
他们真的把我当成异已了,想联合起来对抗我。我觉得应该不是错觉,可我要如何转危为安,我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去吧,标签贴不好,就去放香吧。”那女高管,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对我说着。
今天,我真是退行了,退的过去的某个时空了,那个浑身充满了恐惧无助的我。若有一个人,哪怕仅仅只有一个人对着我微笑一下,也许,我就能马上从那个时空里走出来了,可是,我知道,这儿,不会出现这么一个人了,全靠我自己自救。我停下手里的活,只想把内在那个小女孩的声音赶跑,好让另一种有力量的声音浮现。
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说:“我可以贴好标签的,贴坏的那几个,呆会儿下班后,我有办法把它们返好的。”
我就不信,我连个标签都贴不好?仍是一脸倔强的表情。
“那随她继续贴呗,装香比贴标签难,只怕她装不好的。”旁边的一女生说。
“行吧,你给我贴好一点,手脚麻利一点。”那女高管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白梅镇就是一个骗局?骗廉价的劳动力?我明明是来学波罗波罗蜜芳香疗法的,今天为什么在这儿变成了一个似奴隶般被人差来差去的劳工了,我只能静观其变,这一切好像在做梦一般,昨晚做了一个美梦,今天却是一场恶梦,且这恶梦才刚刚开始,也不知道何时结束。
“兄弟姐妹们,加速度了哦。”
没想到是我已经把速度加快了很多了,这才短短十来分钟,我的工位前就堆了一堆高高的香盒。
“贴快一点啊,你看你都堆了那么多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似乎也变成了一个不停的转动的机器人,重复着几个不变的动作,可不管我怎么转动,依然堆满了产品。
“你这也太慢了吧,都堆了那么多了。”旁边的男生说。
我低着头,没有作声,更加的放快了手法。但却依然产品越堆越多,直到砰的一声,因堆的太高了,全都倒到地上去了。
“这女的干活不行,让她去装箱吧,别在那里碍事了。”一女生说道。
“怎么,不行吗?”那女高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身边了来了。
“行个毛,你看她那货堆的,盒子都堆到地上去了。”
我拼了命,几乎连呼吸都省了,他们依然说我不行,此时,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一种挫败感,
让我浑身无力,头脑变得混乱,眼泪在眼眶边打着转,又拼命的把它吞了回去。
“行,你们行,你们比奴隶还行,我的父母生了我,可不是让我跟奴隶一样拼命干活的,人有五需,吃喝拉撒睡,我得去洗手间拉屎去了。”我终于感觉自己说了一句“人”话。
说着,把一打厚厚的标签往站在我旁边的那个男生的脸上一扔,头也不回的跑了。
通往洗车间的路上,绿荫浓浓,不远处,又是一片梅林,天空就像一块无穷大的幕布,那千变万化的云朵仿佛时时在演绎一场惊天动地的电影,应似人间。
梅林道两旁,谁人对棋坐,时闻洗棋声,只惜梅未开。
我有点好奇的凑了上去一瞧,咦,那二人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叔叔。”我轻轻的喊了一声,那是昨晚在月光城送鱼给我的那个中年男人,他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下棋来了。
真奇怪,怎么哪儿都有他的身影,起初在八卦阵村,那可是在没药山那头去了,后又在月光城,今天他又来到Sunny城了,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我一眼,仿佛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谢谢你昨晚送我鱼。”
“哦,是鱼,不客气,不客气,来,你来的正好,代替我走一下棋,我去一下洗车间。”
此时,我都忘记了自己车间里还堆了一堆需要返工的包装盒了。仿佛又从童年的那个时空里走出来了,完全找回了自己的力量,这是一个全新自己,后来居上的自己。
立刻点点头,“那我试试吧。”
看着他对我无比信任的眼神,我不急不缓的微笑着坐在了那个陌生的男子对面,扫了一眼棋旁,脑子思路格外清醒,瞬间就知道了下一步应该如何走哪一个棋子。
而坐在我对面的这位男人,他花白的头发,应该也是算与我父亲同辈的了。看他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应该是身经百战过,是见过刀光剑影的男人,如今,是来安度晚年了。所以,约一两好友,来下下棋,也实属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哪儿都有他们的身影?真是蛮奇怪的。
我勉强的走着棋子,虽被他吃了一个车一个卒,但离将军还差得远呢。
这时,他回来了。
“啊,叔叔,还是你上吧。”
“顶不住了吧。”
“有一点,下棋还是你们男人脑子好使的。”
“那就得跟我好好学学,你坐那儿,慢慢看,看我们怎么走棋的。”
他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儿,就好像我本来就这儿似的,就好像我与他们相识了很久似的,就好像我不需要干活了似的,就好像我是他们自己人似的,这种完全把我当成自家人的感觉真的特别好。
此时此刻我在哪儿?
车间里的我?梅林里观棋的我?
到底哪一个才是我?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