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修度紧紧盯着赵昶怀里的苏鲤，目光透着心疼。几月不见，她轻减了不少。当初放她去霸桥关，是因为知道他在京城困不住她，赵昶遇难，她就报了必死的决心，甚至连孩子都不顾忌。如今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
赵昶抱着苏鲤拾阶而上，挑眉看着耶律修度，“一路行来累坏了，刚出宫就睡着了。”
耶律修度甩了甩广袖，“是该让她好好休息，霸桥关战事已了，其他事勿用她再操心，让她安心养胎便好。”
赵昶颔首，今日他们回京，耶律修度没有在宫里迎接他们，而是直接跑到他们家门口来，自然是有更重要的话说。
“走吧！到家里坐坐，我有事要与你说。”
耶律修度点点头，也不客气，转身就跨进门槛。
赵昶将苏鲤放到床上，随后便与耶律修度坐在画堂喝茶。
耶律修度轻蹙着眉心道，“你也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身子骨不太好，朝中对他阴奉阳违的朝臣变多了。”
赵昶没说话，抬手给耶律修度斟了一盏茶，“那是因为很多朝臣都很看好四弟对吧？我猜得没错，应是文臣居多。皆是看在焦大学士和皇后的面子上。”
耶律修度品了口茶，“皇后的心思确实多了些，不管四殿下如何想，皇后确实在暗中为他筹谋。虽说后宫不涉政，但焦大学士如今位列左相之位，很多人都在推波助澜。此次霸桥关之战，北定王府又立下军功，受到皇上重赏，这无疑也是一个助力。”
赵昶却淡淡一声，“四弟坐不上那个位置。”
耶律修度一怔，“你是想通了准备接替太子之位？”
赵昶抿了抿唇，“阿鲤说，她会尽力为太子哥哥治病，若是他的心疾治愈，他的位置无人撼动。”
耶律修度却摇摇头，“这段时间与太子共事，他确实具备一个帝王该有的品质。勤勉，任劳任怨，心怀天下……若是在太平盛世，他无疑会是一个好君王。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天下已现乱象，太子的品性太过端正，有些优柔寡断。当初秦相逼宫，他还不如四殿下果敢。如今的乱世，更需要一个坚强霸气的君主。赵昶，你最合适。”
赵昶叹息一声，“当初阿鲤给太子哥哥治好眼疾的时候，我能看得出，太子哥哥又燃起了雄心。这段时间，他监国，勤勤勉勉一丝不苟，可见他是真的想将中宁带入一个繁华盛世。
他也有信心能做好，若是此刻因为他的心疾，却要抹煞他所做的一切，罢黜他的太子之位，未免太残忍。太子哥哥也是很骄傲的人，即便他早有心让我接位，也绝不是现在。”
耶律修度继续道，“你可知此次四殿下在霸桥关犯错，皇上不奖不罚，朝中已经有很多大臣不满。如今太子又病重，你一再谦让，我怕朝中会有变故。”
赵昶微一思，轻轻道，“二皇兄最近可有什么异样？”
耶律修度淡淡一声，“学乖了，低调很多。在朝中循规蹈矩，倒也没出错。你为何如此问？”
赵昶喝了口茶道，“今日我们回京，在十里长亭见到了星河，二皇兄竟然允许秦珮将玉姗的孩子抢走了，还将阿鲤留在别院的‘凤羽卫’暴揍了一顿。玉姗刚分娩，经不住气怒，身下崩漏，差点没了命。”
耶律修度闻言皱起眉心，摇摇头，“二殿下早失去了争位的资格，他如此做，难不成还想凭着这个孩子翻身？如今真是苦了玉姗了，阿鲤一定想着替玉姗要回这个孩子吧？”
赵昶点点头。“若有可能，我想将玉姗送回云锦。她不适合京城，二皇兄对她也是可有可无。若是孩子再被抢，怕她早晚会被抛弃。‘帝后山’对阿鲤有恩，我不能不管她。”
耶律修度也郑重一声，“我会派人继续盯着二殿下，他若敢欺负玉姗，我断然也不依。”
赵昶颔首，“魏坚和大长姑姑都死了，此事我怀疑与耶律禹有关。”
耶律修度闻言，端茶的手一顿，随后放下茶盏，“你想办他，不必顾忌我。”
赵昶瞟了瞟他，“此次我们在南祥，凤惊鸣透露给阿鲤一个惊天秘密，四弟或许不是皇后亲子，耶律姗才是皇后的公主。当年她与二公主一同在太后慈宁宫分娩，二人暗中竟将孩子互换了。此消息是魏似勋透露给凤惊鸣，凤惊鸣以此消息来换得阿鲤的帮助。至于实证，如今还没有。”
耶律修度惊得手中的茶盏一下子掉在地上，“此事若为真，那皇后可是犯了欺君之罪……怨不得，她一直甚是喜爱耶律姗，甚至一心想让四殿下娶了她。没想竟是这个原由。如今皇上还不知道吧？”
赵昶摇摇头，“在无实证前，不敢告诉父皇。”
“四殿下也不知晓？”
赵昶更是摇头，“皇后和二公主不吐口，他怕一辈子都不会得知。我和阿鲤更不可能告诉他。说起来，他也是无辜。”
耶律修度闻言沉默了。
“如此说来，中宁的皇位非你莫属。赵昶，你不能再逃避了。”半晌，耶律修度郑重一声，“为了天下万千百姓，你也该好好想一想了。太子殿下虽然雄心依旧，但他早已力不从心。即使他的心疾，阿鲤能够治好，但皇上的心思始终没变。你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太子一早也看得很明白，所以才淡然处之。或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铺路。”
赵昶叹息一声，也沉默了。
国师离开的时候，苏鲤还未醒。赵昶并未惊动她，看她睡的香，他也踢掉鞋子和衣躺在她身边。
夜幕四合，晚膳的时候，苏鲤才幽幽醒来。
她方一睁开眼，赵昶就醒了，“可是睡足了？”
苏鲤自然睡足了，她象猫儿似的窝在赵昶怀里动了动，“下午的时候，是不是国师大人来过了？”
赵昶一挑眉，“你听到我们谈话了？”
苏鲤笑着摇头，“我猜的，我们今日回京，他未在宫里迎接我们，以他的性子，定然会来我们家中。他只有亲眼看到我们无恙，才会放心。”
赵昶一笑，“你倒是很了解他。”
苏鲤一叹没说话。
“殿下，王妃，你们是否已经醒了？焦大学士和焦夫人来了。“门外，星辰轻轻一声。
苏鲤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挑起床幔，冲着门口道，“星辰，先将焦大学士和焦夫人请去画堂，我立马就过去。”
苏鲤话落，赶紧催促赵昶起身。赵昶瞧着她，虽然挺着大肚子，却异常利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唇角笑了笑，“不急，焦大学士和焦夫人此时来，定然有时间等。”
苏鲤翻了个白眼，“你赶紧的，你忘了焦二虎的嘱托了？”
赵昶闻言一个翻身就下了床，二人收拾停当才出了内室。到了画堂，焦大学士和焦夫人正在喝茶，看到苏鲤，立马站起来，“给殿下和王妃请安，殿下王妃万福。”
苏鲤一下子握住焦夫人的手，“给夫人捎来些好东西。”说着，苏鲤对着星辰一挥手，“把东西都抬起来。”
星辰笑着点头，转身就走出去了。
焦夫人似乎猜到了什么，知道他们曾去过南祥的京城，脸上有些激动。苏鲤安抚她，“二虎一切都好，若不是还有些事需要他继续留在南祥，此番他便随着我们一起回京了。”
焦夫人一听，立马显得坐立难安，眼里隐有泪水，“二虎，可有说想家？”
“自然想家，看到殿下，他竟抱着殿下不撒手，象个孩子似的。”
焦夫人顿时低泣一声，“二虎离家已经八年了，我都不知道这孩子如今成什么样了？”
“二虎与夫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和殿下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吗？”焦夫人擦了擦眼泪，“他小时候最是叛逆，仗着裴家枪学得最好，到处惹事生非，当年若不是他……”焦夫人说着立马顿住了，她眉心轻皱，没说下去，却重重叹了口气。
苏鲤知道，定然是二虎失手杀死兵部尚书家独子的事。
他远走他乡，这么多年不曾回来，皆是因为当年秦相和众臣非要置他于死地。当年焦二虎年轻气盛，几乎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将京中贵族官宦家中同龄的孩子都揍了个遍。他出了事，群臣激愤，纷纷上书皇上让他偿命。
当时焦大学士和焦夫人无力为他反驳，皇上想护也护不住，若不是赵昶使计将他从死牢里救出送走，如今世上再无焦二虎。
房门一开，星辰命人抬着三个超大箱笼走进来，焦夫人一下子站起来，瞒眼惊讶地瞅着这三个大箱子，“王妃，这是……”
苏鲤笑着道，“都是二虎捎给你们的，这些年，他的俸禄全部用来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都是南祥特有的物品。焦夫人快打开看看。”
焦大学士闻言也站了起来，焦夫人眼泪汪汪地打开箱笼，看到里面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珊瑚玛瑙，珍珠玉璧，干果药材，简直应有尽有。焦二虎就象个孩子，见到好玩好吃的就全部收藏，如今都摆在焦大学士和焦夫人面前，让他们一下子看到了孩子质朴柔软的心思。
焦夫人低泣一声就扒在焦大学士的肩头哭起来。
焦大学士也擦了擦眼角，“他在外面一切平安就好。”
焦夫人哭了一会便收敛了心情，用袖子擦擦眼睛，“殿下，王妃，我们此番来此并不是为了二虎，是为了皇后和四殿下。”
苏鲤闻言与赵昶对视了一眼，又请焦大学士和焦夫人坐下，“夫人有话就说。”
焦夫人看了眼焦大学士，郑重一声，“如今玉甫成了左相，皇后便有些蠢蠢欲动，暗中要求我们支持四殿下上位。我和玉甫都不同意。
现在我爹和兄长因霸桥关一战被皇上重赏，皇后便想着让我爹上书皇上为四殿下求情封赏。我和玉甫今日来，便是想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不支持四殿下，北定王府也不会支持四殿下。不论皇后做什么，皆不是我们的意思。请殿下和王妃明鉴。”
苏鲤和赵昶闻言一时沉默。
半晌赵昶轻轻道，“恐怕皇后所为，四弟还不知道吧？”
焦大学士道，“应该是不知道，如今四殿下在军营根本就不曾回宫。皇后现在变得有点不可理喻，我已暗示她好几次，不要妄动心思，可她就是不听。
如今有些朝臣看成我的面子上，暗中对她有所倾向，我心里很是着急。皇上最恨结党营私，她这么做，是自毁前程。怕是把四殿下也连累了。”
苏鲤想了想道，“既然焦大学士心无旁骛，那便顺其自然，只要不助长其势便好。至于朝臣，焦大学士的态度，足以表明一切。待朝臣看清楚，便不会助长皇后的心思了。再者，皇后所想，不一定就是四弟想要的。咱们先不要杞人忧天。”
焦夫人忧心地一叹，“怕只怕四殿下也抵挡不住那个位置的诱惑，若是真动了心思，必将万劫不复。皇上从没想过要让四殿下继承皇位，皇后如今也是眼瞎心盲，再拎不清状况了。”
焦大学士和焦夫人走时，欢天喜地地带着那三个大箱子，苏鲤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皇后有这样的兄嫂应该感到荣幸。在皇权之下，能够不偏帮，始终保持理智，实属难得。
礼部将为苏鲤庆功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在此之前，皇上的御案上已经堆得厚厚一叠为四殿下赵澜请功的折子，皇上气得不轻，直接将焦大学士叫过去狠训了一顿。任谁都觉得身为四殿下的舅舅，定然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焦大学士有苦难言，低着头保持沉默，任由皇上冲着他大发雷霆。
倒是云翼侯替焦大学士说了句公道话，“皇上，此番朝臣所为，怕不是焦大学士的意思。”
皇上一挑眉，“你什么意思？这些文臣都是以他马首是瞻，不是他授意，他们能如此嚣张？不顾实情，胡乱请奏。说什么承俊亲王既然没死，那四殿下就是无错。斜塘镇功劳卓著，理应受赏。你听听，难不成阿霑真死了，他们才觉得赵澜有错？如今不顾朕的旨意，竟然夸大他的战功，竟然还有人请求封他为王，简直不知所谓！”
皇上一看便气得不清。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