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住缰绳，战马立即止步，地隰转动上半身下了命令：“原地休息。”接着翻身下马，右手握着腰间佩剑，从马背上取下水囊和圆饼，从士兵中走过，边走边交代。“要入林了，大家抓紧时间填包肚子，换上御寒衣。”
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朝地隰走来。“大公子，尾巴还没断。”护卫队队长墨成上前报告。
“看来不是普通的贼子和流兵。”地隰快速踱至崖边的斜树旁，左手抓住树枝，俯视崖底的尾巴。“这些人完全不熟悉野林的路，洛王不会浪费兵力做无聊的事情。”
“洛王从来务实，杀了大公子，目前对他而言毫无益处，一旦引起大将军的疑心，两人必然决裂。底下的这些人，手脚的确比在都城慢了许多，看来是在都城生活习惯了。从他们的身手看并不是地痞流氓，反倒是经验老道。”墨成指着下面缓慢移动的人马，提出建议。“大公子，附近多石头，不如断个彻底。下面已是野林和冥度的空隙，不管是哪一路的，他们还在继续前行。可见来者不善，不得不防。”
“留下活口。辛辛苦苦跟了一路，总得知道他们受命于何人。白洋回来了吗？”
“那小子年轻气盛，好奇心重又贪玩。此番得大公子特许第一次出林，这会估计又被什么稀奇事物给吸引了，早把任务抛掷脑后。有一件事，我琢磨了一路，敢问大公子为何独独偏爱他？家族里有人比他更合适担任贴身侍卫。”
疾风刮着枝叶哗哗乱叫，地隰转身，斜斜望着墨成，摇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只是缺少经验，磨炼一段时日，未必比你差。你护我时，几岁？”
“十八。”
“白洋才十六，再给他两年时间，你定是他手下败将。”
“那臭小子太野了，完全不懂规矩，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局势越来越复杂，人心人性都一锅里炖，我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地隰按住墨成的肩膀，说：“不管如何，野林永远是七子七族的天下，就算有天真出现一个人，如传说那样统领一了野林，可他依旧来自七子七族。是不是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况且父亲从来都没有动过这个心思，更不可能逼着哪个儿子去做这件事情。”
“洛王的野心昭然若揭。”
“洛王听风就是雨，断天告诉他什么，他便心血来潮，空有野心没有决心。”
墨成突然欲言又止，崖底一阵风冲过后，才道：“鹤长老对大公子一直寄予厚望，大公子还是先不表明心意为好。”
“墨成，你觉得外公究竟是野心勃勃，还是忘不了丧女之痛？”
“大公子你担心鹤长老？”墨成边说边摇头，“鹤长老年事已高，独女已逝，除了大公子二公子，膝下再无人。夫人当年走得突然，鹤长老经历伤心过度，幽居在一方，就连两位公子都不肯亲近，大概是还想着夫人吧。”
地隰看着底下的人挣脱了草藤的纠缠，终于穿过灌木丛，上了山坡。“儿时，在老夫院受学，有学生问外公，血缘关系和志同道合哪个更重要？”
“鹤长老如何回答？”
“外公说人生在世，知己难求。”
风顶着发迹线，墨成点点头，说：“鹤长老乃是超脱的智者，若不是夫人走了，今天的阴城也轮不到田家壮大。鹤长老至今对丧女之痛无法释怀，离世之人爱不得，在世之人得偏爱，自然加倍宠爱两位外甥。大公子为何起疑心？”
“早些年我也是坚信不疑，然而这次去都城，在王宫和闹市里都见到了外公的鸽子。”
“鹤长老深居简出，何时与冥度人有往来。或许是来野林求学的学生。”
“但愿如此。”
二十人的队伍围着大树，两人为一组背靠背而坐，士兵们嚼着圆饼就着酒补充体力，马儿站在前方正吃着草，夜空下，平地上的士兵一半沐浴光月，一半藏匿在黑暗中。
一阵脚步声归来，一长稚气的脸被污泥划过，袖子碎成两半，飘在手腕处。
见儿子归来，墨成上前骂道：“臭小子，你又野哪去了？再等一会，大公子和我站在这里非吹成肉干不可。”
“如何？”地隰原地不动，眺望冥度。
“有一名新兵胳膊被开了一剑，只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白洋说。
“对方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环顾四周，白洋大步上前，把一块令牌递给了地隰，并压低声音说：“大公子，是冥度杀手。身手不错，就是吃了不熟悉地形的亏，我才得了手，抓了一个新手。”
“杀手？”地隰眉头微皱，“为何对我们穷追不舍？”
“得了钱财取人性命。”
“此次换路线，还有谁知道？”地隰问。
“只有我。”墨成毫不犹豫。“大公子，我连臭小子都没说。”
“再仔细想想。”
“没了。”墨成挠头道，“就是那天从惩戒院里出来，碰见了一个丫鬟，问我大公子去哪了？”
地隰皱起眉头，吐出一个名字：“慕容娇英？”
摆摆手，墨成立即否定了地隰的猜测：“自古以来，哪个女子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可能是她呢？大公子，她可是你的枕边人啊？你要是有个好歹，她的往后靠谁啊？”
“冥度女子和林内女子不同，她再嫁回冥度便是。”地隰告知他们冥度的风俗。
“岂有此理。”墨成骂道。
白洋拉开了墨成，神情肃穆，低头犹豫，抬头时，告诉地隰道：“据杀手说，雇佣他们的是一个男人，并非女子，且听口音并非都城人。此地不宜久留，请大公子立即入林。“
“前方几里处有暗夜钢军的岗哨。”墨成说。
仰望野林的夜空，黑沉沉一片，地隰低头问：“那杀手呢？”
“打晕了，装在麻袋里，准备带回城好好拷问，兴许还能问出点别的。”白洋说。
“你先吃点东西。”地隰吩咐道，随即转头又对墨成交代。“这下，你放心了吧。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让兄弟们起身收拾，断了痕迹。若是有人事先获得我们的路线，那么必然会在前方设埋伏。前方沟壑更多，我们也没有经验，未必能有优势。而入林的路，尾巴没有经验，一定不易察觉我们的足迹，改道一线天，那离长屏更近。”
“大公子，原来的计划呢？”
“再找时机吧，实在不行，就让云溪替我走一趟。”
队伍集合完毕，转弯上坡，所走的还是博赫境内前往冥度唯一的官道。萤光石如萤火虫飞在腰间，蜿蜒而前。兴许是回家心切，士兵们的心情骤然轻松起来，队伍里有人轻哼着家乡小调解闷。
“臭小子，让他们闭嘴。”墨成骂道。“这是护卫队在逛窑子的吗？”
地隰拦住了白洋，告诉墨成：“他们在都城憋坏了，吃了一肚子气，闻到野林的味道高兴，让他们哼一哼，我也解解闷。”
“大公子，你再宠他们，就快没样了。”墨成反对，坚持刚才决定，“这些混蛋，生怕敌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白洋，你去把他们的嘴给我缝了。”
白洋领命离开。地隰与队长并行，上次大喜，冥度竟然集合人力，临时在此开山加路，为得就是让驾车通过。
“你对白洋太苛刻了。”地隰评价。
“大将军何时忽略了对大公子的栽培？一时一刻都不得放松，为人父的艰难，也许不久后大公子就会体会到了。慕容家的女儿瞧着好生养，螽斯门里人赞不绝口。苦了特难兰英夫人来城多年，生下乔择公子，都无法让他们赞美一句。”
“我的孩子必然流着博赫纯血。”地隰说。
墨成扭头，望着一张冷漠的面盘，诧异道：“果然如云溪公子所言，你就是为了替大将军解决问题。”
“身为长子，责无旁贷。”地隰摇动脖子，淡然道，“慕容家的心脏是冥度最大的一颗。只要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嫁个孙女算什么，将来就算重复再嫁，也不是新鲜事情。”
“苦了大公子了。我本来还等着喝大公子和仁泽姑娘的喜酒，唉，可惜了，仁泽是个贴心人啊。对了，此事，鹤长老知晓吗？”
“仁泽？”地隰皱起了眉头。
墨成欣喜不已，声音颤抖起来，问：“大公子的意思是你没有放弃仁泽姑娘啊？是应该给那个孩子一个未来的。就是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这个福气等待，慕容家陪嫁时来了不少人，其中也有厉害人物，不好忽悠啊。”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多嘴，连声道歉。“大公子，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该掌嘴，唉，我怎么跟个婆娘似的爱嚼舌根呢。”
“她是老奶妈的孙女，与我何干？”
“难道不是？城里都传遍了。”
“你是我侍卫长，何时需要到十字街上打听我的消息了？”
“可惜了，可惜了。”墨成惋惜道，“多好的姑娘啊。”
“博赫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遽然，一黑影从山墙上飞身扑下来，将墨成直接拽到地上。
马一惊，窜里几步，失足坠崖。黑影不断扑下来，士兵们立即抽剑反抗，然而，猝不及防的黑影没有跟士兵反应的机会，将几名士兵压在地上，根本无法挣脱。
“臭小子，走。”地上的墨成命令道。
白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率领其他士兵护着地隰立即飞奔向前。
“不可以丢下你父亲。”地隰丢下这句话，立即调转马头。
长剑发出凌厉的寒光从黑衣人背后切过脖子，脑袋滚落，地隰伸手将墨成从地上拽起。其他黑衣人见状，士气立即溃散。地隰趁势绝杀，与白洋从马背上跃起，落地后，一剑一脖子。
须臾之后，地上躺着几个脑袋，扯开黑色头巾黑色布面罩，的的确确不是野林人，却也不是冥度人长相。长剑刺地，手握剑柄，地隰望着尸体陷入沉思。
白洋检查完所有尸体，走到地隰身侧，说出自己疑惑：“这些五官立体，身材高大，和刚刚笨尾巴应该不是同一伙的。身上令牌也不一样，大公子你看。”说罢，便将从尸体身上搜出的令牌，足有半巴掌大小，递给了过去。
接过令牌，墨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猛然拍打脑袋，直叫：“哎呀，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急得连连跺脚。
“你见过？”地隰夺了过来，接着萤光石，将正方面看个仔细，然后站起身来，呼出一口长气。
“眼熟啊，一定在哪见过。唉了，人多长了点年纪，脑子就锈了。”墨成说。
“队长，会不会是记错了？这不是野林里任何一族一家的令牌。”白洋一脸不信。
“臭小子，你爹我还不至于老到胡说八道。”
“外公有个学生曾经持有这个腰牌，不过模样略微有所不同。”地隰说。
“他们的目标难道是鹤长老？”墨成猜想。
白洋叹了一口气，对墨成说：“队长，你的脑袋的确生锈了。”
“若是此事有第四人知晓，我切了你们脖子。”地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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