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省不设巡抚,以总督兼管,得到皇帝要巡视军营的谕旨之后,纳尔经额赶忙把奕山找了来,“竹修,”他叫着奕山的字,“皇上御驾亲临营中,你身为一省提督,可不能在主子面前丢了脸面啊。”
“大人放心,孩子们都是好样的。这一次皇上来了,定当展示我绿营将勇威风八面。”
“能够这样想,就是最好。”纳尔经额说,“我听说,皇上这一次巡视军营,本是为了去大沽口炮台观炮途中小坐停留,顺便看一看,既然时间不会很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纰漏。只是,皇上年少振作,有意重现圣祖辉煌,若是有什么细故惹得皇上不悦,竹修,那可不行。你回去之后,预行操练,检查服装枪械,总之要让皇上满意,懂吗?”
奕把胸脯拍得直响,“总宪大人尽管放心,一切包在卑职身上。”
回到驻地,他先把麾下的正四品以上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一大群人找了来——这些人是要迎驾的,其他更低品秩的守备、千总、把总之类就不必再济济一堂,为此事共晤了。
他说,“皇上巡视海防,御驾顺路还要到我驻防军营中巡视,这是皇上登基以来,御驾第一次巡视外省军营,我等自然要拿出精气神来,给皇上看看,也好让那些人知道,我等的军容军貌,并不必那些京中的丘八爷略有丝毫逊色之处谁要是不认真办差,给我捅出篓子来,我一顿军棍,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床”
在众人的笑声中,总兵长瑞离座而起:“军门说的极是。卑职也以为,此次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绿营的老爷们知道,拱卫京畿,不是靠从英国人手中买来的几门火炮就可以了事的,靠的,还是我们这些能征惯战的地上武装。”
“茂德兄的这话说得对。”奕山重重点头,“上一次见到滑朋霞,这个王八蛋,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和我说什么,皇上圣明烛照,深知火炮威力巨大,上一次购买火炮之前,还特意下旨,赏了大沽炮台守兵每人两个月的饷银。你们听听?居然如此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旁的不用说,军门,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只不过从来不会为人看在眼里,这一次御驾到了,正要展示一番,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发了几句牢骚,奕说,“总之一句话,要让皇上知道,我绿营官兵,也不是白吃干饭的。长瑞?”
“卑职在”
“认真挑选兵士,这几个月里勤加训练,要让他们多多的苦一点,队伍出征,行军布阵,如何劳苦,远非安居京师的禁军可比。所以,不但要有精神,各方面也要准备好,兵丁的行装、器械、帐房、操演所用的弹药,你也都要一一过目,总之出了问题,我就唯你是问。”
“是。”
上命下派,于是,长瑞开始忙碌起来,兵制之中于兵士的步法、操演、火器校射都有详细规定,这些也不必一一细表,只是绿营兵士从来都是舒服惯了的,这一次皇帝亲临,便是心中大有怨言,也只好咬牙苦忍,只盼着皇帝早早来了,早早离去,才算解了众人疲弱之苦。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面貌总算是焕然一新,纳尔经额怕出娄子,三次拨冗到杨村来先做视察,还好,兵戎甲亮、很是雄壮,想来就是皇帝再挑剔,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了吧?
果然,皇帝驾临,先在演武场和奕跑了一阵马,随即传谕,军士操演开始。
两个时辰的时间里,皇帝端坐在演武台上的御座上,由满汉大臣陪着,看阵法、看火器、看校射,还算不错的是,奕山、长瑞几个人的功夫没有白费,演练下来头头是道。
皇帝特别注意的是火器校射环节。眼看着三百步外设立十五面硕大的枪靶,由十五个兵士轮流射击,中十枪者为合格;然后挪近到二百步距离再发,中十二枪者为合格;最后是挪近到一百五十步再发,中十三枪为合格。
每放完一枪,都有士兵忙乱的更换弹药,皇帝抓住这个空隙,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回头问道:“奕山啊?”
“奴才在。”
“兵士更换弹药的时候,大约需时多久啊?”
“这,总要在半柱香的时间以内。”
皇帝点点头,没有说话,又回身把御前侍卫西淩阿叫了过来,和他耳语了几句。西淩阿楞了一下,“主子?”
“怎么了?”
西淩阿不敢再说,跪下碰了个头,转身而起。
旁的人都不知道皇帝和他说了什么,不过很快就知道了。西淩阿找来十名乾清门侍卫,各自翻身上马,抽出长刀,突然跃马而来,目标直指刚才放过一轮,正在更换弹药的陆上兵士。
这是突然出现的情况,兵士大吃一惊,有几个尖叫一声,嘴里骂着‘王八蛋、混账’之类的脏话,扔下火枪,掉头就跑
剩下的几个不知道是不是给吓得傻住了,一直到马儿冲到面前,西淩阿呼哨一声,十几个人各自拨转马头,从身边绕过,兀自端着空枪,呆呆的站在那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动作?
奕山的脸色立时吓得煞白皇帝居然来了这样一手?他不敢埋怨皇上,心中恼恨自己属下的兵士不争气,几乎忍不住要命军法官将这些没出息的混账拉下去军法从事,不过御驾在此,还容不得他放肆。赶忙跪了下来,“奴才统兵无方,贻君父之羞,请皇上责罚。”
皇帝探起身子向下看了看,竟有一个士兵脚下一片湿滑,想来是给突然冲到身前的侍卫吓得小水淋漓了心中更增了几分厌恶之意,这就是大清赖以立国的八旗将勇吗?
他转头唤了一声,“石达开来了吗?”
石达开是他特旨允许到兵营中随同观览的,不过他的品秩太低,远远的站在一边,听不见皇帝的呼唤,还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六福过去把他拉了过来:“臣,石达开,叩见皇上。”
“刚才的这一幕,你看见了吗?”
“是,罪臣看见了。”
“朕曾经听常大淳说,你在广西城守营中练兵有法,你怎么看?”
石达开心中打鼓,他是治兵之人,自然看的出来,绿营将勇操演不法,火气校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头头是道,但是动作之间全不协调,阵法从演武台上看下去,步法也很不整齐,更不用提皇帝骤然下令,以实战之情景相绳,便立刻露出马脚这样的大问题了。
只是有些话不是他这样一个降将可以说的,沉吟了片刻,他说,“臣以为,八旗将勇久而未经战事,见西大人纵马而来,心中惊惶,也是人情之常。”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心中也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石达开若是痛斥其非,自然会引得兵士对他心生怨怼,要是那样的话,不妨在日后就逐渐起用他,让他将一些新式练兵之法传授下去,左右他已经得罪了人,不妨让他多多的得罪一些;而现在,他这样的说话,倒让皇帝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身为降将,全无自知之明,居然还想买好兵士?如何可以放手使用?“你退下吧。”
然皇帝脸色不愉,石达开心里却很妥帖,他自问这番话说得面面俱到,两方都可告无罪,这才碰头退下。
“不看了。朕有点累了。”说完一句话,皇帝长身而起,把手中的望远镜扔在一边,在众人的护持之下,缓步下了演武台,径自回大帐去了。
奕山和长瑞面面相觑,有心大大的的发作一番,不过这还不是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面临皇上的如天怒火才是正办——好端端的演武弄成这样一副德行,不但皇帝心中恼火,就是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
两个人低声商议一下,快步到了行幄前,未经宣召,不敢擅自入内,只得在门口跪下,等待处置。好一会儿的时间,纳尔经额挑帘而出,一看见他们跪在这里,纳尔经额压低了声音大骂,“混账东西我和你们说过,要好生料理,现在居然搞成这样?”
“大人,这也不是我想的啊,谁想到皇上居然来了这样一手?”
“呸”纳尔经额一口吐沫啐在长瑞脸上,“你居然还敢埋怨皇上的不是吗?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卑职不敢,卑职万万不敢。只是,哎让卑职怎么说呢?总之是卑职的错处,请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吧?”
“这就看你们的造化了。”纳尔经额叹息一声,“和我进来吧。”
一行人进到内中,地上已经跪满了人,皇帝高居御座之后,手中拿着一本折子,正在认真的看着,对下面跪着的一地朝中重臣视若未见
折子是两广总督陆建瀛所上,内容是为了关于英国提出,仿照美国成例,要求按照中美两国于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在望厦签订的《中美五口贸易章程》中的规定,做修约之举。而这件事的起因,要从大清和英国签订《虎门条约》开始说起——。
以下几章的内容有些杂乱,更多的是一些笔者个人的读书笔记,把它添加在文中,绝不是意图证明作者的考据功夫下得有多么深。只不过一来是书中的故事走向,不得不尔;另外一点,也是让很多读者大约的知道一下,在当时的中国,在与列强签订的种种不平等条约之时,大清朝的官吏是何等的愚昧无知
《虎门条约》是在《江宁条约》之后由两国签署的补充文件,和后者不同的是,前者更多的应该算是一部商业条款,这部商约的签署,比之《江宁条约》之流的政治条款内所提及的割地、赔款比较起来,有三处环节更加糟糕,可称是贻害无穷。
一鸦之前,中国与英人做商业上的接触,只在广东一地;战后新开厦门、福州、宁波、上海四口通商,其中广州原有历年出入口货商税征收旧制,英方不愿意照旧章办理。根据《江宁条约》第十款所定:‘前第二条内言明:开关俾英国民居住通商之广州等五处,应纳进口出口货税饷,均宜秉公议定则例,由部颁发晓示,以便英商按例交纳。’
也就是说,新开的五口通商之地,都要做新一轮的,针对征税章程、则例而进行的谈判。这其中牵涉到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到了转年,外商来华贸易,五口进出口货物,均须照新章征收税金,所以在时间上,完全无从延缓。
双方开始谈判不久,以两江总督挂钦差大臣衔的中方代表伊里布就病死在了广东,道光又派耆英赴广东办差,这时候已经是道光二十三年的五月,距离广州正式开埠,接纳洋人货船入港,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可谓是紧张到了极点。
耆英带同黄恩彤,咸龄两个与英人交涉,中方的基本原则是重在加增税收、提高税率。英方主要在打破昔日一切陋规,取消各样苛索名目。
在耆英之前的伊里布,与英人交涉的时候,犯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他居然允许朴鼎查派遣的马礼逊、罗伯特代表英国,出面参与议订中英通商税饷章程——订定税则是中国主权,此端一开,等于是在无形中丧失主权
这一方面是清人不懂得这等国际关系法中的游戏规则,另外一方面,英国在扩张主义思想之下,又是战胜国,但凡强权行为,亦必优为之。
到了耆英接手差事,情况未尝有丝毫好转,这还不算,英国人借题发挥,又从中国人手中拿走了两项特权。第一就是治外法权——等于是丧失了司法管辖权;第二就是单方面的给予英国人‘最惠国’待遇,中国片面输送特权利益,英国却不会给予中国任何可交换之好处,也就是史家所熟称的丧失另一种主权的行为。
其实,中英间之开议海关税饷章程,中国无意中丧失海关订立税则主权。此若视为一次偶然疏失,由于只是一种实际行动,未尝不可以当作特例,下次则不必邀约外国官员参与订定税则,其事亦可消弭于无形。
中英间正式签订商约之件,为道光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日中英双方代表在虎门所签订之《通商附粘善后条款》。包括政治条约之《江宁条约》,以及此次之《虎门条约》,均未明订英方可以参与中国海关税饷之让订特权,中国若在外交上坚持条约,实仍可摆脱枷锁。
坏就坏在随后和美国人签署了《望厦条约》中的相应款项,又给英国人看到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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