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不太远”的路程，莫降等人用了整整五日——而且，还没到……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第五日也要结束了，可四万大军还是没有绕出环绕连州的群山，那崎岖蜿蜒的羊肠小路，还是看不到尽头。
想想五日之前自己的意气风发，莫降不禁有些赧然……
把狂夫子的回信读完的那一瞬，莫降心中确实有几分得意。
毕竟，这一次，乃是他的计谋第一次瞒过狂夫子的眼睛。
莫降小时候顽劣的紧，若是生在平常人家，调皮捣蛋的他一天不知要挨多少次打；可是，狂夫子却从未因为莫降的顽劣，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当然，这并不是说狂夫子的脾气有多么好，而是莫降那些小孩子把戏，没有一次能逃过狂夫子的眼睛，他的恶作剧往往还没有实施，就已被狂夫子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了；满肚子坏水的莫降拧一下眉头，狂夫子便能猜到他在打什么鬼主意，而一旦被狂夫子发现端倪，那些莫降自认为“精妙”的鬼点子，也就只能接受胎死腹中的唯一结局……
因为如此，莫降骨子里天生的桀骜和狂野，在狂夫子面前，根本得不到释放的机会。
这也就直接造成了一个结果：年少时的莫降，在狂夫子面前和在他人面前的表现，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前者的狂野奔放被彻底的压制；后者的桀骜不驯则可获得尽情的释放……
后来，师徒二人被迫分离——狂夫子的离开，给了莫降自由施展平生所学和胸中计谋的空间，可无论自己的计谋得逞多少次，莫降总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慢慢的，他明白了——自始至终，他都生活在师尊的庇护之下，有时候，狂夫子即便不在他的身边，也在竭尽所能的保护他，帮助他……
甚至可以说，莫降的那些计划即便成功了，也算不上是他自身能力的真实体现——毕竟，狂夫子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他也一直活在师尊的阴影之下，头顶之上，一直笼罩着“狂夫子之徒”的光环……
所以，桀骜不驯的莫降也不是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和师尊正面较量一番——不一定要反目成仇，也没有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只是切磋较量一次，以证明自己的实力，是否真的是青出于蓝……
莫降曾设想过很多种师徒二人较量的方式，但却从未试想过让二人扮演对立的双方，为了争夺一个谁都不可能让步的东西而师徒相残……
可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造化弄人，他们师徒二人，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谁都没有挑明，但对于同样聪明的师徒二人来说，他们彼此心中应该都明白，他们师徒，已是渐行渐远了……
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师徒二人代表的，都已不仅仅再是自己一个人了。既然在命运的安排下，他们师徒要斗上这样一场，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可逃避的——至少，对于莫降来说，无论面对什么困难，他也不曾选择过逃避。
“师尊，日后您若是知道了徒儿真正的选择，即使会生气，怕也是会欣慰的吧……”莫降站在突出于盘山之路外的一块石头上面，看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皱着眉头胡思乱想。
王维翼扛着军旗站在莫降身边，低声问道：“师父，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些山啊？当下天气寒冷，道路湿滑，仅仅昨日一天，就有十几个弟兄不慎摔下山涧，连尸首都没能找到啊……”
“翼儿，你说，师父的计策，是不是出了问题？”莫降忽然问。
“不会吧，师父您一向是算无遗策的啊。”
“算无遗策的是文跛子……”莫降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开口吩咐道：“放下军旗，去把文跛子找来……对了，把罗九龙也叫来。”
“噢……叫他作甚？”
“让你去就快去，怎么废话越来越多？”莫降的心情，显然不太好，若是在平时，断然是不会因为王维翼一句牢骚就发脾气的。
王维翼知趣的离开了，转眼就挤进了蜿蜒的行军队列之中……
“你有些急躁了。”站在莫降身后的韩菲儿幽幽说道。
“是么？”尽管心情不好，莫降却不敢对韩菲儿发脾气。
韩菲儿没有顺着莫降的话往下说，而是继续用自己的语气，说着自己的话：“无论是什么计划，实施起来，总不可能一帆风顺的。”
“这一点我知道——可是这一次，也太不顺利了些。”蜿蜒曲折，没有尽头的羊肠山路，也便如莫降心中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烦……
“唯战兄何出此言呢？”文逸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若依在下看来，此事可是顺利至极啊。”
“顺利至极？”莫降有些不解的问。
“不错。”一边说着，文逸也挤到了那块石头上，他将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说道：“唯战兄所想，不就是想拖延同天下群雄的联军汇合的时间么？那么，在路上消耗的越久，不就对唯战兄的计划越为有利么？”
“拖延汇合时间，确实是我们的打算——不过，物极必反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莫降的声音，同样压的很低，毕竟军中人数众多，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没有其他势力安插的细作，“按照我们的计划，我们要等诸子之盟的联军同朝廷军队的战事陷入胶着之后，再加入到联军的队伍之中，届时，师尊因胶着的战事分心，定然没有闲暇，再剥夺我等军权；而我军在那时候汇入联军，作为生力军的力量加入战斗，也可以确保，联军取得最终的胜利——我们要做，便做压垮朝廷官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有这样，‘天选军’的名号，才会响彻神州……”
“这，就是唯战兄所说的雪中送炭了吧。”文逸点点头道：“不过我至今却仍有一个疑惑——唯战兄为何一定觉得，联军和朝廷的战斗，一定会陷入胶着？联军拥兵百万，上承天意，下应民心，为何不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战胜朝廷呢？”
“文跛子你的想法，恐怕也正是多数人的想法，甚至，怕是连师尊本人，也是这般想的——否则，他若没有把握战胜朝廷的话，是不会舍弃我们这一支力量，派我们去平定光明神教的。”
“唯战兄仍未回答我的问题。”文逸盯着莫降说道。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论据能证明，朝廷和师尊，一定能斗个旗鼓相当。”莫降转头望向北方，幽幽说道：“我只是觉得，托克托和老的沙，不会如此轻易便失败了……”
“可太多情报都证明——托克托和老的沙，已经被逐出了大都城，他们已经完全失势。而且，当下掌权的奇洛皇后，是绝无可能启用这两个只忠诚于黄金一族的人的……”
“事情，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莫降没有解释，他也无从解释——这些，都只是他的直觉而已……
便在此时，罗九龙和王维翼连拉带拽奔跑过来，离的老远，就能听到罗九龙在嚷嚷：“我是向导！没有我引路，大军还如何前进？”
“就因为你这不靠谱的向导，我们才在这破路上耽搁了这么多天！”王维翼立刻回敬道。
“你们两个，都闭嘴！”莫降没好气的喝道。
“待会儿看师父怎么收拾你！”王维翼以手掩口，小声对罗九龙说道。
实诚的罗九龙，当真以为莫降这次叫他过来是问罪的，所以一到莫降跟前，便立刻开口说道：“师父，这可真怪不得徒儿，实在是因为山路太窄，咱们人又太多……”
莫降抬手，示意罗九龙不必解释，而是直接问道：“以现在的速度，还有多久才能进入瑶寨？”
罗九龙闻言，略一犹豫后回答：“至少，还要五日！”
“还要五天？！”王维翼不禁又嚷嚷起来，“那不是说，大家要在这山沟里过新年？！”
莫降却注意到方才罗九龙眉目间闪过的那一丝犹疑，不过当下他却没说什么……
好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在罗九龙的带领下，大军总算赶到一处可以扎营的山坳——虽然在兵家来说，这种很容易被人包围的山坳极不适合于安营扎寨，但为了躲避寒风，减少因为天气寒冷和山路险要造成的人员伤亡，也就只能在加强警戒的前提下，于此扎营了……
是夜，莫降等别人都歇息之后，只身一人，悄悄的进了罗九龙所住的那个营帐。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罗九龙其人，并不在营帐内，那无人的铺盖，也已冰凉。
莫降并未出帐寻找，而是选择静坐于此等待——破晓时分，罗九龙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此时天已蒙蒙发亮，他刚看清莫降的身形轮廓，便跪了下来……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