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检查组进驻江州，一行7人稍作休息，没等正式开展工作，半夜的一通电话直接搅坏了赵学儒的心情。大概晚10点左右，他下榻的套间打进一个电话，一个妖媚的女声表示可以提供某方面的服务，虽然这种事情在各大酒店司空见惯，可江州宾馆是什么地方？它是江州对外的门面，是江州市的定点接待单位，竟然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恼怒。
赵学儒压下电话，联系了市委值班室，吴新华、周国泰连夜赶来，先做自我批评和检讨，将吓的瘫软的宾馆总经理刘云生就地免职，然后组织人员彻查此事。第二天上午基本查清事情原委，前台值班服务员小郑供认，是江州宾馆的副总经理安排人打了这通电话，由她转接到了赵学儒房间，想藉此陷害刘云生。但经调查，江州宾馆确实存在情sè服务，尤其会安排宾馆女服务员陪同领导跳舞进餐，吴新华当场表态，要对相关人员严肃处理，赵学儒倒是笑着勉励了几句，没有发表意见。
在省里的时候，他也隐约听闻周国泰作风强硬，个人风格突出，不太擅长处理同市委的关系，在江州几乎可以同吴新华分庭抗礼。要知道90年代的中国，党委的权利远远大于zhèng fǔ，二把手软弱一点的，声音就会被忽略不计，周国泰不仅能树立个人威信，甚至隐隐凌驾吴新华之上，在当时是很了不得的事。赵学儒身为zhèng fǔ副秘书长，自然深知zhèng fǔ这边的不易，但也绝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很明显，刘云生是吴新华的人，那个副总不用说是承周国泰的意，不然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自己刚到江州，两人就迫不及待的互下眼药，这种政治氛围，极不正常。赵学儒忧心忡忡，周国泰如此跋扈，这样下去，江州一定会出事的。
他不愿也不能过多表态，省里水深似海，可江州的这池水也是能淹死人的，心情烦闷之下，就一个人出来溜达溜达，没承想被小偷盯上了，幸亏了方樾这小孩，哈……
方樾带着赵学儒东走西看，时而说几句迥异于年龄的话，把赵学儒逗的哈哈大笑，却又有点刮目相看。经过紫荆广场，方樾指着穿桥而过的滚滚碧江说：“叔叔你看，江州以重工为主，这些年钱没赚多少，可这水却一rì比一rì浑浊，几年前我还能在里面捉鱼摸泥鳅，现在也只有上游水库放水，才能在岸边捡几只螃蟹。听我爸爸说，这叫发展经济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江州靠一条腿走路，是走不长的……”
赵学儒听的来了兴趣，问道：“你爸爸做什么的？他的看法很有趣啊，也真难为你听的懂。”
“其实我也不太懂……我爸爸叫方析文，江拖厂的一个小副厂长，”方樾一脸的不好意思，说完又加了句，“副处级，在市里排不上号。”
赵学儒哈哈大笑，一般小孩说起自己老爸都很崇拜，或者带点官宦子弟的傲气，唯有这个方樾竟然知道谦虚和自嘲，真是难得一见。
“你爸爸倒说的不错，”赵学儒没有多说，走前几步，双手按在桥边的扶栏上，目光越过水雾，看向不可知的远处，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所以要改革啊……”
跟赵学儒分手时，两人约好明天还在这个时候见面，由方樾带他四处走走，赵学儒笑着打趣说：“你这小导游很专业，说话有趣又有见识，没想到我随便转转，还能碰到个小才子啊。”
方樾表情哀怨的看着他说：“叔叔是咒我做方仲永吗？虽然一个姓，可我没他那么倒霉吧……”
赵学儒再次仰头大笑，指着方樾说：“此方非彼方，那我祝你好好学习，前程远大！”
方樾轻笑着，心里想：我就不祝贺你了，你的前程就要远大了！
拖厂案后，江州官场震动，而省里也面临一场龙争虎斗，赵学儒在两派夹击中空降江州，先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不久接替吴新华出任市委书记，跌了无数人的眼镜。而现在正是他心中惶惶，不知归处的关键时刻，如果能借此拉上关系，对方析文以后的发展至关重要。所以当方樾第一眼看到这个人，认出那张在几年后频频曝光的国字脸，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
当然，方樾没天真到以为见几次面就可以决定什么，他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许多事急不来。
回家后方樾盯着方析文左看右看，不停的啧啧连声，老方不胜其烦，把报纸一摔，怒道：“捣什么乱？你是越来越浮躁了，有才而xìng缓，方属大才；有智而气和，斯为大智，你这样意粗xìng躁，莫非想一事无成？”
方樾哇的一声叫了起来，崇拜的说：“老爸，这两句我没听过哎，出自哪里的？《管子》、《淮南子》，还是《商君书》啊？”
方析文气的说不话来，这小子是管不了了，都学会用软刀子讽刺人了，他一拍桌子，冷笑道：“出自《老子》，知道老子吧？”
“您别晕我，《老子》里可没这些……”
“是老子教训儿子的老子……”方析文一个不备扑了过来，将方樾双手负后，曲指在他脑门上弹了几下。方樾嚎啕大叫，声音之凄惨可以让凌迟之人羞愧。李如芳奔出厨房，一看爷俩在沙发上折腾，没好气的说：“方析文，你多大了，还跟小孩子闹？樾樾，我批准你打他，不算忤逆……”
笑闹一阵，方樾要过刘定的家庭报表，叠好塞进口袋，方析文问道：“你究竟要干吗？刘定的家庭情况有什么好了解的？”
方樾笑了笑，说：“我今天认识了一个人，过两天带来给你瞧瞧，他对江拖厂的改革和目前经济工作很有兴趣，你要有想法，可以跟他谈谈看。”
“嗯？”方析文疑惑的说：“看法？我是有点看法，不过还不成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的见解不一定正确。”又试探的问：“什么来路的？你怎么认识的?”
方樾将今天的事说了一下，隐瞒了赵学儒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一个学者，对经济很有研究，听方樾提起方析文，想来探讨一下。方析文更感惊讶，盯着方樾说：“你跟人家提我干吗？况且，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那些话？”
方樾静静的说：“这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觉得爸爸你在经济上确实很有见地，尤其对江拖厂的问题把握的很到位。我想，如果你能做厂长的话，江拖厂会发展的更好。”
方析文沉默不语，片刻后摇了摇头，说：“你熟知《论语》，应该记得其中有一句话：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就算到了那个位置，能不能立足还不好说啊。”
所以我才想方设法让你跟赵学儒见上一面，方樾心里想，人家都送上门了，咱再让机会溜走，只怕会在江州的历史上留下二百五的名声啊。
“这些以后再说，人家来不来还不一定。我这两天会准备一些资料，你看看如何，再结合目前的现状，多跟人聊聊，就当学习也成啊。”
“好吧，跟经济学家谈谈总是好的，正好我也有许多疑惑解不开……不过，这人真的是搞经济的，别是个骗子啊……”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