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这天气所染,无论是移民还是土人,心中都憋着团火气。
移民三年前出现在宜兰河边,他们所乘的大海船曾让噶玛兰土人惊惧万分,他们占的又多是土人不需之地,故此土人对他们保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后来移民与泰雅人冲突数次,向来勇猛的泰雅人,在套着铁甲严整密集的移民护卫队面前束手无策,而移民的床弩与火炮更让这些泰雅人惊惶失措,不得不退入深山之中。平原上的土人便相互告诫,尽可能不要与这些移民起冲突。可是越来越多的移民迁了过来,最初每月有二三百人,到得今年是每月两三千人,宜兰聚居的移民已经建起了以宜兰城为中心的六座堡坞,一共有四万余人定居于此。他们开拓的荒地也越来越广阔,日渐逼近土人居住生活的核心地区,土人步步后退,而今已是退无可退了。
整个宜兰河流域,共有三十六部族,也就是陈任当年给赵与莒的信中所说的三十六社。往常这三十六社相互之间也少有往来,可是面临移民的威胁,他们不得不走到一起。
我们的猎场已经失去了一半,我们猎到的鹿不足最多时的三分之一,我们已经开始饿肚子一个部族的族长激烈地说道:必须赶走他们,赶走这些强盗,他们比泰雅人还要可恶
这个部族距离移民的一坞堡极近,所以如此激愤。
他们并没有象泰雅人一样,砍下你的部民头颅做装饰品。另一个与他有隙的部族族长冷冰冰地道,他的部族与移民相距隔得较远,倒没有如此急迫的切肤之痛。
泰雅人只是杀人,他们却要抢占我们的土地
就连泰雅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怎么对付那些包裹着钢铁的武士你们怎么抵挡那些射出来地东西另一个族长立刻反驳。
而且我们当初接受了他们的礼物,把那些我们不要的土地都给了他们。这是一个比较倾向于和移民合作地族长。移民虽然有这般那般的不对。可是他们带给土人的东西,无论是土人没有的丝绸瓷器,还是土人能自产的盐粒稻米。那都是极好的。
很快,与此前数次族长会谈一般,噶玛兰土人部族陷入相互争吵之中。
阿土婶,你是我们当中年纪最长的,你经过的飓风,比起我们经过的春雨还要多。你说说,我们应当怎么办
在会谈即将破裂之际,召集众族长聚在一起的卡玛夏大声说道。
被唤为阿土婶地,是三十六社中一处小社的族长,自会谈开始起。她便紧皱双眉一语不。卡玛夏知她年老多智,故此请她说话。
我见过五十次刺桐花开,我担心的不是那些外人。阿土婶慢吞吞地说道:鬼神要降罪于我们了,瘟疫将降临在我们之中,我们的部落里,已经有七个人死去,据我所知,这里大多数部落中,也都有人得了瘟疫
这话让所有的族长都静了下来,他们都明白。在这湿热的宜兰,生瘟疫意味着什么。
有可能便是整个部族整个部族的灭亡,而且迫在眉睫。
阿土婶,你确定吗卡玛夏也吸了口冷气:真的是瘟疫
她们这些族长,大多数也是巫医。懂得些草药。但若真是瘟疫。那便不是她们的手段能应付得了的。
我可以肯定。阿土婶密布皱纹地脸上满是愁容。
回去,回去立刻有族长起身离开,卡玛夏拦也拦不住,所有人都知道瘟疫的可怕,都考虑怎么样才能避开。
我们部族这几天也有五个人死去,他们的症状确实象瘟疫,阿土婶,你有没有办法卡玛夏问道。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祈求祖先和鬼魂的保佑。阿土婶摇了摇头。
这场瘟疫来得虽是突然。却并不意外,来自6上的移民初到流求。原本便易生虐疫,虽然依着赵与莒地方子,秋爽以黄花蒿酒,救了大多数人地性命,终究还是有个别死去的。土人在与移民互市交易之中,也感染了去,他们虽是适应力强些,却未非有免疫力,族中巫医又只能祈祷于鬼神,故此一经作便不可收拾。三十六社族长会谈之时,各族还只有数人最多不过十余人染病死去,不到十日,病倒之人已经数以百计了。
土人居住之地原本便是蚊虫极多的沼泽低洼之处,传播得更是迅。
阿土婶虽说见过五十次新春,身子还算强健,族人纷纷倒下之际,她倒未曾病,见着族中青壮时冷时热,宛若恶鬼上身的模样,她更是忧心忡忡。虽说每日都向鬼神祖先祈祷,却未能从鬼神祖先那得到任何启示。
邻近所有部族都已经出现了病症状,每天都有人死亡,而且这瘟疫还在扩散,阿土婶记忆之中还不曾出现过如此可怕的瘟疫。
她正一筹莫展之际,秋爽背着箱子,全身都罩在白布褂中,大步走出宜兰城门。跟随他的,是与他一般打扮的十个护卫队员与五个土人。
风清,你定要去冒这等奇险陈任将他送至门口,此时忍不住再唤住他道。
秋爽十八岁时得赵与莒授字风清,故此陈任以字称之。他回过头来,隔着棉布口罩,说话便有些嗡声嗡气:世彬,我已经说过三遍了,官人将宜兰交与我二人管理,我二人如何能不慎重待之,破解土人之仇视,便在此一举,若是我因前途艰险便畏缩不出。如何对得起官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如此
陈任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当初你连杀只鸡都要哭上半日的。我向来只道你心善手软,却不曾想你竟也如此果决
你且宽心,我并非全无把握。秋爽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家身上背地箱子:大郎早就对我说过,这虐疾之症,乃蚊虫叮咬传播,欲灭虐疾,先灭蚊虫。我又备有黄花蒿酒和玉树神膏,只须不是病入膏肓,我便有把握药到病除
陈任又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只能强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祝你马到功成了,早去早回
咱们城市坞堡之中,也得注意防疫,休得让蚊虫有可乘之机秋爽叮嘱了一句,摆摆手,翻身上了马,离开了宜兰城。
官人曾说过,待这些土人,要抚之以仁。如此土人之间虐疾横行,正是天赐我抚之以仁地良机,便是有些风险,也得把事情办妥帖了。世彬如此担忧,虽是为我好。却未免少看我了。骑在马上回望了宜兰城一眼。秋爽心中暗忖:此间事了,还得做番事出来,让世彬等人大吃一惊才是。
土人商议对付移民,却不知移民早有准备,陈任很是收买了些土人,甚至有些个部族族长,都是亲宜兰的,故此每次会议都会因争吵而不了了之。此次土人部族中有瘟疫。极短时间内便为陈任所知。应付瘟疫非他所长,而秋爽却是得了赵与莒真传地。在自土人间细处得知瘟疫症状之后。秋爽立刻判定,这是虐疾,虽说在这个时代,得了虐疾几乎只有听天由命,但对于秋爽来说,治这个却是拿手好戏,现成的药物与疗法都有,他便拿定主意要走上这一遭。
他最先去的,正是阿土婶所在的部族。这位阿土婶的部族虽说只是一个小部族,因为她年长德高地缘故,在相领的部族之间颇有威信,若能解决掉她部族的虐疾,对其余部族便有了吸引力。
当阿土婶听闻武士说外头有宋人求见时,正忧心如焚地她第一反应便是不见。
来到宜兰的移民有宋人金人,不过土人都称他们为宋人。那武士原本得了礼物,离开时便有些磨蹭,片刻之后又迅回来,脸上带着惊喜:族长,那宋人说,他能替我们赶走瘟鬼
这话让阿土婶顿时站了起来,她在屋子里转了转,想到这些宋人确实有些她看不懂的技艺,忙道:他们有几人
十六个,有十个都带着武器。
阿土婶又转了两圈,才十六个人,只有十个带着武器,对她们部族便构不成威胁。为了慎重,她沉吟了一会儿后道:让为的进来,十个带武器的不准进来
秋爽在寨子外听到这话语只是一笑,他对着护卫伙长道:你们便留在此处,我与土人通译进去。
秋先生,来时陈先生有交待,我等勿必护得你周全,你轻身涉险,却叫我等好生为难那护卫伙长闻言急了:土人若是不怀好意,当如何是好
无须担忧,我自有应对之策。秋爽道:况且就我们这十余人,土人若是不怀好意,你们进去了也是送死,倒不如留在此处,有事还有个呼应。
听他如此说,护卫伙长也无法阻拦,只得由他带着一个通译进了土人寨子。
初见着秋爽时,阿土婶吓了一跳,这全身包得紧紧的,却不知是何道理。
请族长带我到病人处去。不与这土人族长多作客套,秋爽直截了当地道。土人通译将他的话用土语说给阿土婶听,阿土婶一怔,在她想来这宋人来帮忙,自是要提出交换条件的,没料想他二话不说便要见病人。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她向武士使了个眼色,族中武士会意,带着一大堆人护送秋爽一行。那土人通译满脸惊惶,口中不停嘟囔,想必是埋怨秋爽不应该逞英雄之类的土话,秋爽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为了便于照顾,所有病人都被聚到一处,而且正好临近一处池塘。秋爽见到那池塘时便皱了皱眉,这池塘是死水,正是蚊虫滋生之所。
一共是二十八个数了数病人,秋爽再次皱眉,情形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他所带地黄花蒿酒,未必够这许多人用。
要根治虐疾,仅靠他手中的药酒是不成的,还需要改变这些土人的生活方式才成。但要让土人听众他,就必须让他们见识到他的手段,先得治好几人才可。
一一察看病人脉搏心跳便花了他一个时辰时间,他身上的白衣尽数为汗沾湿了。他回过头来,看到土人女族长与部族中的武士都盯着自己,便叹了口气道:有些人病得轻,我可以治好,有些人病得重,我已经来晚了。
尽管去治,鬼神与祖先会保佑我的族人。阿土婶淡淡地说道。
呵呵。听得通译如此说,秋爽摇了摇头,也懒得与这土人族长争辩。他自箱子里拿出一瓶黄花蒿酒和一个玻璃量杯,按着量杯上的刻度倒出大半杯,然后给一个病情稍轻的土人灌了下去。
一连灌了三个人之后,秋爽道:把这三人搬至远离水塘之处,你们不是有熏蚊虫地草药么,在他们住处点燃了。我们先出寨,若是这三人好转了再治其余人,免得都治好了,你说是你们的鬼神与祖先保佑的。
这话说出来,虽然阿土婶活了五十岁,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她身为族长和巫医,比一般族人更明白那鬼神与祖先英灵是怎么回事,见秋爽转身要出去,一个武士悄悄问她是否要拦着,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给这三人灌药酒,花了秋爽三日时间,这三日他便在土人寨前搭了帐篷住宿。二日之后,这三人忽冷忽热的症状便已经完全消失,出于谨慎,秋爽在第三日仍给他们喂了药酒。
见着这可怕的瘟疫真在宋人手中治好,阿土婶既喜且忧,喜地是族中再无灭族之患,忧地是不知宋人会提出什么条件,才肯将剩余族人彻底治好。她也曾想过自秋爽处将所有药酒都抢来,但一想到这样做可能会遇到的报复便不寒而栗。
告诉她,是我家主人派我来治这些病人的,请她向其余部族转告,凡有此症,皆可送至她们部族来,我在此为她治疗。见她那古怪神情,秋爽只是一笑,向土人通译道。
注1:噶玛兰人以每年三四月时刺桐花开为一年之始。
注2:即万金油之前身,内含樟脑薄荷桂皮桉叶油等成份,大多数都是此时大宋可得。
注3:深入土人部落为土人医病,从而化解土人与移民的敌视,这在宜兰开历史上确有其事。对比欧洲殖民在美洲派送病人毛毯之举,着实让人感叹。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