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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 下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TXT下载
    ?第六章

    旅馆的音乐厅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大个子戴副夹鼻眼镜胳臂上佩着写有

    “纠察队长”字样的红袖章。

    “乌克兰代表团是在这儿开会吗?”丽达问。

    大个子打着官腔回答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请让我进去。”

    大个子堵住半边门打量了一下丽达问:“您的证件呢?只有正式代表和列席代

    表才能进去。”

    丽达从提包里拿出烫金的代表证。大个子看见上面印着“中央委员会委员”的字样

    怠慢的态度马上不见了他变得彬彬有礼像对“自家人”一样亲热地说:“请吧请

    进左边有空位子。”

    丽达从一排排椅子中间穿过去看见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代表会议就要结束了。

    丽达注意地听着主席的讲话。这个人的声音她听起来很耳熟。

    “同志们出席全俄代表大会各代表团席代表会议的代表以及出席代表团会议

    的代表已经选举完毕。现在离开会还有两个小时。请允许我再次核对一下已经报到的

    代表名单。”

    丽达认出这个人是阿基姆他正匆忙地念着代表名单。

    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只手拿着红色或者白色代表证举起来。

    丽达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个熟悉的名字传进了她的耳朵:“潘克拉托夫。”

    丽达回头朝举手的地方看去那里坐着一排排代表却看不到码头工人那熟悉的面

    孔。名单念得很快她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奥库涅夫接着又是一个——扎尔基。

    丽达看见了扎尔基。他就坐在附近在她的斜对面。那不就是他的侧影吗已经不

    大能认出来了……是他是伊万。

    丽达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

    名单迅地往下念。突然她听到一个名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柯察金。”

    前面很远的地方举起一只手。随后又放下了。说来奇怪丽达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

    那个和她的亡友同姓的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刚才举手的地方但是所有的头看上去全

    都一样。

    丽达站起来顺着靠墙的通道向前排走去。这时候阿基姆已经念完了名单马上

    响起一阵挪动椅子的声音代表们大声说起话来青年人出爽朗的笑声于是阿基姆

    竭力盖过大厅里的嘈杂声喊道:“大家不要迟到!……大剧院七点!……”

    大厅门口很拥挤。

    丽达明白她不可能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到刚才名单中念到的熟人。唯一的办法是盯

    住阿基姆再通过他找到其他人。

    她让最后一批代表从身边走过自己朝阿基姆走去。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怎么样柯察金咱们也走吧老弟。”

    接着一个那么熟悉、那么难忘的声音回答说:“走吧。”

    丽达急忙回过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而微黑的青年穿着草绿色军便服和蓝

    色马裤腰上系一条高加索窄皮带。

    丽达睁圆了眼睛看着他直到一双手热情地抱住她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

    “丽达”她才明白这真是保尔·柯察金。

    “你还活着?”

    这句问话说明了一切。原来她一直不知道他死去的消息是误传。

    大厅里的人全走*光了。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了本市的交通要道——特维尔大街的喧

    闹声。时钟响亮地敲了六下可是他俩都觉得见面才几分钟。钟声催促他们到大剧院去。

    当他们沿着宽阔的阶梯向大门走去的时候她又仔细看了看保尔。他现在比她高出半个

    头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更加英武更加沉着了。

    “你看我还没问你在哪儿工作呢。”

    “我现在是共青团专区委员会书记或者像杜巴瓦所说的当‘机关老爷’了。”

    说着保尔微微笑了一下。

    “你见过他吗?”

    “见过不过那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很不愉快。”

    他们走上了大街。街上汽车鸣着喇叭疾驰而过喧嚷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俩一直

    走到大剧院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心中想着同一件事情。剧院周围人山人海狂热而固

    执的人群一次又一次向剧院石砌的大厦涌过去一心想冲进红军战士把守的入口。但是

    铁面无私的卫兵只放代表进去。代表们骄傲地举着证件从警戒线穿过去。

    剧院周围的人海里全是共青团员。他们没有列席证但是都千方百计想参加代表大

    会的开幕式。有些小伙子挺机灵混在代表群里朝前挤手里也拿着红纸片冒充证件。

    他们有时竟混到了会场门口个别人甚至钻进了大门但是他们马上被引导来宾和代表

    进入会场的值班中央委员或纠察队长抓住给赶出门来这使得那些混不进去的“无证

    代表”大为高兴。

    想参加开幕式的人很多剧院连二十分之一也容纳不下。

    丽达和保尔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会场门口。代表们乘坐电车、汽车6续来到会场。

    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红军战士——他们也是共青团员——渐渐招架不住了他们被挤得

    紧紧贴在墙上门前喊声响成一片:“挤呀!鲍曼学院的小伙子们挤呀!”

    “挤呀老弟咱们要胜利了!”

    “把恰普林和萨沙·科萨列夫[恰普林(19o2—1938)和科萨列夫(19

    o3—1939)当时先后担任共青团中央总书记的职务。——译者]叫来他们会放

    我们进去的!”

    “加——油——啊!”

    一个戴青年共产国际徽章的小伙子灵活得像条泥鳅随着保尔和丽达挤进了大门。

    他躲过纠察队长飞跑进休息室一转眼就钻进代表群中不见了。

    “咱们就坐在这儿吧。”他们走进正厅后丽达指着后排的位子说。

    他们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丽达看了看手表。

    “离开会还有四十分钟你给我讲讲杜巴瓦和安娜的情况吧。”丽达说。保尔目不

    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久前去参加全乌克兰代表会议顺便去看望了他们。跟安娜见了几次面跟

    杜巴瓦只见了一次这一次还不如不见的好。”

    “为什么?”

    保尔不做声。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颤动了一下。丽达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动作这是他

    激动的信号。

    “你说说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丽达我本不想现在说这件事可你非要我说我只好服从了。他们的关系是当

    着我的面彻底破裂的依我看安娜是别无选择。他们积累了那么多矛盾一刀两断是

    唯一的出路。感情破裂的根源是他们在党内问题上的分歧。杜巴瓦始终是个反对派。我

    在哈尔科夫听人说起他在基辅的言他是和舒姆斯基一起去基辅的。”

    “什么难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是的他曾经是现在离开了他们。我跟扎尔基找他谈了很久。现在他已经站到

    咱们这边来了。而对杜巴瓦这话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们还是回

    过头来先讲安娜吧。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杜巴瓦搞反党活动是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

    安娜没少受他的气比方说他奚落她:‘你是党的一匹小灰马主人指东你走东主

    人指西你走西。’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几次冲突过后他们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

    手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失去她他保证今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磨擦请她不要离开他

    要帮助他渡过难关。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时间她似乎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没有再

    听到他恶语伤人她给他讲道理他也不做声不再反驳。安娜相信他在认真检讨过

    去的立场。

    “她从扎尔基那里听说杜巴瓦在**大学也不再捣乱跟扎尔基的个人关系

    也能做到和睦相处。不久前安娜在单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怀孕)回家休息关上门

    后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间两个房间有门相通不过两人讲好把门钉死了。

    “不一会儿杜巴瓦带了一大帮同志到家里来结果安娜无意中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托

    派小组会议的见证人。她听到的那一大堆东西连做梦都梦不到。而且为了迎接全乌

    克兰共青团代表会议他们还印刷了一份宣言之类的东西准备藏在衣襟下偷偷散

    给代表们。安娜这才猛然清醒:杜巴瓦原来是在耍手腕。

    “等大家走后安娜把杜巴瓦叫到自己房间要求他解释刚才生的一切。

    “我正好那一天到达哈尔科夫参加代表会议在中央委员会遇见了基辅的代表。

    “塔莉亚给了我安娜的地址她住得很近我决定午饭前去看望她因为在她工作

    的党中央妇女部我们没能找到她她在那里担任指导员的职务。

    “塔莉亚和其他几位同志也答应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

    这坎儿了。”

    保尔苦笑了一下。

    丽达听着微微皱起眉头两只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鹅绒把手上。保尔不再出声。他

    望着丽达回想她以前在基辅时的模样又同眼前的她比较再次意识到她已长成了一

    个体态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终年不变的军便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简朴但缝制得很精致的蓝色连衣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轻轻拽了一下要他继续说

    下去。

    “我听着呢保尔。”

    保尔接着往下说也抓住了她的手指不再松开。

    “安娜见到我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杜巴瓦则是冷冰冰的。原来他已经知道我同

    反对派作斗争的情况。

    “这次见面有点不伦不类。我似乎要充当一个法官之类的角色。安娜不住嘴地讲

    杜巴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显然他又烦躁又生气。

    “‘你瞧保夫鲁沙他不单欺骗我还欺骗党。他组织什么地下小组还在那儿

    煽风点火当着我的面却说洗手不干了。他在**大学公开承认代表会议的决议是

    正确的。他自称是个“正派人”可同时又在瞒天过海耍阴谋。今天的事我要写信

    报告省监察委员会。’安娜气愤地说。

    “杜巴瓦很不满意嘟嘟哝哝说:“‘有什么了不起?走吧去汇报吧。这种党

    连老婆都当特务偷听丈夫的谈话你以为我很乐意当这个党的党员!’“这种话对安

    娜来说当然太过分了。她喊了起来叫杜巴瓦走开。他出去以后我对安娜说让我找

    他谈一谈。安娜说这是白费劲。不过我还是去了。我想我和他曾经是好朋友他还不是

    不可救药。

    “我到了他房间。他躺在床上马上堵我的嘴说:“‘你别来说服教育我对这

    一套腻烦透了。’“可我还是得说。

    “我想起了过去的事说:“‘从我们以前犯的错误中。你什么教训也没有吸取?

    杜巴瓦你记不记得小资产阶级意识是怎么把我们推上反对党的道路的?’“你猜他

    怎么回答我?他说:“‘那个时候保尔我和你都是工人没什么顾虑心里想什么

    嘴上说什么而我们想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错。实行新经济政策前是真正的革命。现在呢

    是一种半资产阶级革命。新经济政策财的人个个脑满肠肥绫罗绸缎身上挂可国内

    的失业人员多得不可胜数。我们政府和党的上层人士也在靠新经济政策迹。还跟那些

    女资本家勾搭上了整个政策的目标都是展资本主义。讲到无产阶级专政那就羞羞答

    答对农民则采取自由主义态度培植富农用不多久富农就会在农村当家作主。你

    等着瞧吧再过五六年苏维埃政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埋葬掉跟法国热月政变之

    后的情形一样。新经济政策的暴户们将成为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的部长而你我这样

    的人要是还敢啰嗦连脑袋也会给他们揪下来。一句话这么走下去死路一条。’

    “看到了吧丽达杜巴瓦拿不出任何新鲜货色还是托洛茨基派的陈词滥调。我跟他

    谈了很久。

    “最后我明白了跟他争辩无异对牛弹琴。依我看杜巴瓦是拽不回来了。为了跟

    他谈话我开会都迟到了。

    “临别的时候他大概是要‘抬举’我一下说:“‘保尔我知道你还没有僵化

    没有成为因为怕丢官才投赞成票的官僚。不过你是那种眼睛里除了红旗之外什么也看

    不见的人。’“晚上基辅的代表都到安娜家来聚会。其中有扎尔基和舒姆斯基。安娜

    已经去过省监察委员会我们都认为她做得对。我在哈尔科夫待了八天同安娜在中央

    委员会见过几次面。她搬了家。我听塔莉亚说安娜打算流产。跟杜巴瓦分手的事看

    来已无可挽回。塔莉亚在哈尔科夫又留了几天帮她办这件事。

    “我们动身去莫斯科那天扎尔基听人说党的三人小组给了杜巴瓦严厉申斥加警

    告的处分。**大学的党委也同意这个决定。离最高处分只差一步这样杜巴瓦

    总算没被清除出党。”

    会场里渐渐拥挤起来人群还在不断往里涌周围是一片谈话声、笑声。巨大的剧

    场正在接待这世所罕见的、充满活力的人流这些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是如此热情奔放

    如此乐观如此勇往直前犹如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急流。

    嘈杂声越来越大了。保尔似乎觉得丽达并不在听他说话。他刚一住嘴丽达随即

    说:“杜巴瓦的事我想咱们今天就说这些吧。干吗把余下的时间都花费在这上面呢!

    这儿这么明亮生活气息这么浓……”

    丽达朝他身边挪了挪身子他们挨得更近了说起话来都不大方便。为了声音小些

    她朝他探过身去。

    “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回答我。”丽达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我想你会

    告诉我的:当初你为什么要中断咱们的学习和咱们的友谊呢?”

    虽然保尔刚一跟她见面就预料到她会提这个问题现在他还是感到很尴尬。他们

    的目光相遇了保尔看出:她是知道原因的。

    “丽达我想你是完全清楚的。这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只能责备当时的保尔。

    总的说来保尔一生中犯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错误你现在问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丽达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但是我想听到的是答案。”

    保尔低声说下去:“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我‘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义也有责任。

    有一些书塑造了革命者的鲜明形象他们英勇无畏刚毅坚强彻底献身于革命事业

    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产生了做这样的人的愿望。对你的感情我就是照‘牛

    虻’的方式处理的。这样做我现在感到很可笑不过更多的是遗憾。”

    “这么说。现在你对‘牛虻’的评价改变了?”

    “不丽达基本上没有改变!我否定的只是毫无必要地以苦行考验意志的悲剧成

    分。至于‘牛虻’的主要方面那我是肯定的我赞成他的勇敢他的非凡的毅力赞

    成他这种类型的人能够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我赞成这种革命者的

    典型对他来说个人的一切同集体事业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

    “保尔这番话三年以前就应该说可是直到现在才说只有使人感到遗憾了。”

    丽达面带笑容若有所思地说。

    “丽达你说使人遗憾是不是因为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同志而不能成为更近的人

    呢?”

    “不是保尔你本来是可以成为更近的人的。”

    “那么还来得及补救。”

    “有点晚了牛虻同志。”

    丽达微笑着说了这句笑话接着她解释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个小女孩。她有个父

    亲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生活得很和美现在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

    她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保尔的手表示对他的关切。但是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动

    作是多余的。是的这三年来他不只是在体格方面成长了。丽达知道他现在很难过—

    —这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毫不做作地、诚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得

    到的东西还是要多得多刚才失去的东西是没法同它相比的。”

    保尔和丽达站了起来。应该坐到离台近一些的地方去了。

    他们朝乌克兰代表团座席走去。乐队奏起了乐曲。巨大的横幅标语鲜红似火闪光

    的大字似乎在呼喊:“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楼上楼下的几千个座位和包厢已经坐满了

    人。这几千个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变压器——这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的原动力。宏伟的剧院接待了伟大的工人阶级的青年近卫军的精华。几千双眼睛凝视着

    沉重的帷幕的上方每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反映出“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几个闪光的

    大字。

    人们仍在不断涌进会场。再过几分钟沉重的天鹅绒帷幕就要慢慢拉开全俄共青

    团中央委员会书记恰普林在这无比庄严的时刻也会暂时失去平静他将激动地宣布:

    “全俄**青年团第六次代表大会现在开幕。”

    保尔从来没有这样鲜明、这样深刻地感受到革命的伟大和威力他感到有一种难以

    言喻的骄傲和前所未有的喜悦。这是生活给他的是生活把他这个战士和建设者送到这

    里来参加这个布尔什维主义青年近卫军的胜利大会的。

    大会每天从清晨开到深夜占去了与会者的全部时间。保尔只是在最后一次会议上

    才又见到了丽达。她正和一群乌克兰代表在一起[作者手稿中此处还有一段文字描写

    共青团员在丽达的哥哥家开晚会的情景。丽达在晚会上说:“朋友们我深深相信不

    出几年共青团会从自己的队伍里推出几位大作家他们将通过艺术的形象讲述我们英

    勇的过去讲述我们同样光荣的现在谁知道说不定在座的诸位中就会有人用锋利的

    笔触把我们这些人也挖苦一番呢……”——编者]。丽达对他说:“明天大会闭幕以

    后我马上就要回去。不知道临别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谈一次。所以我今天把过去的两

    本日记找了出来还写了一封短信准备留给你。你看完了把日记给我寄回来。这些

    东西会把我没向你说的事情全告诉你。”

    保尔握了握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要把她的面容铭记在心里。

    第二天他们如约在大门口见面。丽达交给他一个包和一封封好的信。周围人很多

    因此他们告别的时候很拘谨保尔只是在她那湿润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切的温情和淡淡的

    忧伤。

    一天以后列车载着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乌克兰代表分坐在几节车厢里。保尔和基辅小组在一起。

    晚上大家全睡了奥库涅夫也在旁边的铺位上出了轻轻的鼾声。保尔移近灯光

    打开那封信:

    保夫鲁沙亲爱的!

    这些话我本来可以当面告诉你不过还是写下来更好一些。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

    我和你在大会开幕那天谈的事不要在你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我知道你很坚强所

    以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对生活的看法并不太拘泥于形式。在私人关系上有的时候当

    然非常少见如果确实出于不平常的、深沉的感情是可以有例外的。你就可以得到这

    种例外不过我还是打消了偿还我们青春宿债的念头。我觉得那样做不会给我们带

    来很大的愉快。保尔你对自己不要那样苛刻。我们的生活里不仅有斗争而且有美好

    感情带来的欢乐。

    至于你生活的其他方面就是说对你生活的主要内容我是完全放心的。紧握你

    的双手。

    丽达。

    保尔沉思着把信撕成碎片然后两手伸出窗外任凭风把纸片吹走。

    第二天早晨保尔读完两本日记把它们包起捆好。到了哈尔科夫奥库涅夫、潘

    克拉托夫、保尔和另外一些乌克兰代表都下了车。奥库涅夫要把住在安娜那里的塔莉亚

    接走。

    潘克拉托夫当选为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有事要办。保尔决定顺便看看扎尔基和

    安娜然后同奥库涅夫他们一起到基辅去。他到车站邮局给丽达寄日记本耽搁了一会

    儿出来的时候朋友们已经全走了。

    他坐电车到了安娜和杜巴瓦的住所。保尔走上二楼敲了敲左面的门——安娜就住

    在这里。里面没有人应声。时间还很早安娜不会这么早就去上班。保尔想:“她也许

    还没醒。”

    这时隔壁的门打开了睡眼矇眬的杜巴瓦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他脸色灰暗眼圈

    青身上散着刺鼻的洋葱味保尔那敏锐的嗅觉还闻到了他嘴里喷出来的隔夜的酒

    气。从半开的房门里保尔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胖女人确切些说是看到这女人的肩膀

    和一条光着的肥腿。

    杜巴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脚一踹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是来找安娜·博哈特同志的吗?”他眼睛看着墙角用沙哑的声音问。

    “她已经不在这儿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保尔沉着脸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杜巴瓦突然大脾气。

    “这个我管不着。”他打了一个嗝又压住火气不怀好意地说:“你是来安慰她

    的吧?好啊来得正是时候。位子已经腾出来了行动起来吧。你肯定不会碰钉子。她

    跟我提过好几次说她挺喜欢你或者像娘们的另一种说法……抓住机会吧那你们精

    神和**就都一致起来了。”

    保尔感到两颊烧。他竭力克制自己轻声说:“德米特里你怎么堕落到这种地

    步!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无赖。过去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嘛。你为什么要堕落下去呢?”

    杜巴瓦把身子靠在墙上。看样子他光脚站在水泥地上有点冷所以把身子蜷缩起来。

    房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两腮浮肿的女人探出头来说:“我的小猫进来吧在

    那儿站着干什么?……”

    杜巴瓦没让她说完猛地把门关上用身子顶住。

    “真是个好的开端……”保尔说。“你把什么人领到房里来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啊?”

    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再谈下去他大声喊道:“连我该跟什么人睡觉也要你们下指示

    吗!这些说教我早就听够了!你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去告诉大家就说我杜巴

    瓦现在又喝酒又嫖女人!”

    保尔走到他跟前激动地说:“德米特里把这个女人撵走我想最后再跟你谈一

    次……”

    杜巴瓦把脸一沉转身走进了房间。

    “呸这个坏蛋!”保尔低声骂了一句慢慢走下楼去。

    两年过去了。无情的时光一天天、一月月流逝着而生活飞前进而又丰富多彩

    的生活总是给这些表面似乎单调的日子带来新的内容每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样。一亿

    六千万伟大的人民开天辟地第一次成为自己辽阔土地和无穷宝藏的主人他们英勇地、

    紧张地劳动着重建被战争破坏了的经济。国家在日益巩固在积聚力量。不久前不少

    工厂还废置着没有一点生气一片荒凉可是现在烟囱全都冒烟了。

    保尔觉得这两年过得飞快简直是不知不觉地过去的。

    他不会从容不迫地过日子早晨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迎接黎明晚上也不会十点

    钟准时就寝。他总是急急忙忙地生活不仅自己急急忙忙而且还催促别人。

    他舍不得在睡眠上多花时间。深夜还经常可以看到他的窗户亮着灯光屋子里有几

    个人在埋头读书。这是他们在学习。两年里他学完了《资本论》第三卷弄清了资本主

    义剥削的精巧结构。

    有一天拉兹瓦利欣突然来到保尔工作的那个专区。省委派他来建议让他担任一

    个区的共青团区委书记。保尔当时出差在外。在保尔缺席的情况下常委会把拉兹瓦利

    欣派到一个区里。保尔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月过去了。保尔到拉兹瓦利欣那个区视察工作。他现的问题虽然不多但是

    其中已经有这样一些情况:拉兹瓦利欣酗酒拉拢一帮阿谀奉承的人排挤好同志。保

    尔把这些事情提到常委会上讨论。当大家一致主张给拉兹瓦利欣严厉申斥处分的时候

    保尔出人意料地说:“应该永远开除不许重新入团。”

    大家都很吃惊感到这样处分过重但是保尔坚持说:“一定要开除这个坏蛋。对

    这个堕落的少爷学生我们已经给过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纯粹是混进团里的异己分

    子。”

    保尔把在别列兹多夫生的事讲了一遍。

    “我对柯察金的指摘提出强烈抗议。他这是报私仇谁都可以捏造罪名陷害我。让

    柯察金拿出真凭实据来。我也会给他编几条说他搞过走私活动——凭这个就把他开除

    吗?不行得让他拿出证据来!”拉兹瓦利欣大喊大叫。

    “你等着吧会给你证据的。”保尔对他说。

    拉兹瓦利欣出去了。半小时后保尔说服了大家常委会通过决议:“将异己分子拉

    兹瓦利欣开除出团。”

    入夏以后朋友们一个个都去休假了。身体不好的都到海滨去。一到这个时候休

    养成了大家热切盼望的事保尔忙着给同志们张罗疗养证申请补助打他们去休息。

    同志们走的时候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但是都很高兴。他们留下的工作全压在保尔肩

    上他就全力以赴地工作像一匹驯顺的马拉着重载爬坡一样。这些同志晒得黑黑的回

    来了个个精神饱满精力充沛。于是另一批同志又疗养去了。整个夏天总有人外出

    可是生活是不会在原地踏步的生活要前进保尔也就没有一天能够离开他的岗位。

    年年夏天都是这样过的。

    保尔不喜欢秋天和冬天因为这两个季节给他**上造成很多痛苦。

    今年他特别焦急地盼望夏天快到。精力一年不如一年了即使只向自己承认这一

    点也使他感到非常难过。现在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承认自己经受不了紧张工作带来的

    种种困难承认自己是个残废;要么坚守岗位直到完全不能工作为止。他选择了后一

    条。

    有一回专区党委常委会开会的时候专区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一个做过地下工

    作的老医生凑到保尔跟前说:“保尔你的气色很不好。到医务委员会检查过吗?

    身体怎么样?大概没去过吧?我记不清了。反正你得检查一下亲爱的朋友。星期四来

    吧下午来。”

    保尔有事脱不开身没有到医务委员会去。可是巴尔捷利克并没有忘记他亲自把

    他拉到自己那里。医生给保尔仔细检查了身体巴尔捷利克也以神经病理学家的身份参

    加了。

    检查之后写了如下处理意见:医务委员会认为柯察金同志必须立即停止工作去

    克里木长期疗养并进一步认真治疗否则难免生严重后果。

    处理意见的前面用拉丁文写了一长串病名。从这些病名中保尔了解到的只是:

    他的主要灾难不在腿上而是中枢神经系统受到严重损伤。

    巴尔捷利克把医务委员会的决定送交常委会批准没有一个人反对立即解除保尔的

    工作但是保尔自己提议等共青团专区委员会组织部长斯比特涅夫休假回来之后他再

    离开。保尔怕丢下专区团委的工作没有人负责。这个要求虽然遭到巴尔捷利克的反对

    大家还是同意了。

    再有三个星期他就可以去度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休假了。

    抽屉里放着到叶夫帕托里亚去的疗养证。

    保尔这些日子工作抓得更紧了。他召开了专区团委全体会议为了能够放心离开

    他竭力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妥当。

    就在他要去休养要去看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大海的前夕他遇到了一件十分荒唐

    而可憎的事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

    下班以后保尔来到党委宣传鼓动部办公室坐在书架后面敞开窗户的窗台上等

    着开宣传工作会议。他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人。过了一会儿进来几个人。保尔

    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他们但是从说话声音里听出有法伊洛。法伊洛是专区国民经济处

    处长高高的个子一副军人派头长得很漂亮。保尔不止一次听说他爱喝酒见到好

    看点的姑娘就纠缠。

    法伊洛过去打过游击一有机会就眉飞色舞地吹嘘说他每天都砍下十个马赫诺匪

    帮的脑袋。保尔非常厌恶他。有一回一个女团员找到保尔大哭一场说法伊洛答应

    同她结婚可是同居了一个星期以后就抛弃了她现在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监察委员会

    调查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姑娘拿不出证据法伊洛蒙混过了关。可是保尔相信她说的是

    实话。保尔留心听进屋的人说话他们不知道他在里面其中一个人说:“喂法伊洛

    你的事情怎么样?又搞了点新名堂没有?”

    问话的是格里博夫法伊洛的朋友跟他是一路货。格里博夫浅薄无知是个大笨

    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当上了宣传员而且很爱摆出一副宣传家的架势不管什么场

    合一有机会就显示一番。

    “你给我道喜吧昨天我把科罗塔耶娃搞到手了。你还说成不了事呢。不老弟

    要是我盯上了哪个娘们你就放心吧我准能……”法伊洛接着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

    话。

    保尔感到神经一阵震颤——这是他极端愤怒的征兆。科罗塔耶娃是专区党委的妇女

    部长。她和保尔是同时调到这里来的。共事期间他们成了好朋友。她是个大家都愿意接

    近的党员对每一个妇女对每一个向她求助或请教的人她都热情接待体贴关怀。

    科罗塔耶娃受到专区委员会工作人员的普遍尊敬。她还没有结婚。法伊洛讲的无疑就是

    她。

    “法伊洛你没撒谎吗?她可不像是那种人。”

    “我撒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比她强的我也搞到过。这得有本事。一个娘们一个

    样要用不同手段来对付。有的当天就能弄到手这样的当然是不值钱的货。有的得追

    上一个月。要紧的是要会打攻心战。干什么都有一套专门的办法。老弟这可是一门高

    深的学问!我在这方面是个专家。哈——哈——哈——哈……”

    法伊洛自鸣得意兴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小群听众怂恿他往下讲他们迫不

    及待地想知道细节。

    保尔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他觉得心在急剧地跳动。

    “像科罗塔耶娃这样的女人你想碰运气轻而易举就搞到手那是白日做梦可

    是把她放过去我又不甘心何况我跟格里博夫还打了一箱葡萄酒的赌。于是我就开始

    运用战术。假装顺便走进她屋里去了一回又一回。一看不行她尽给我白眼。外

    面对我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不定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去了……一句话侧击是失败了。于

    是我就迂回迂回。哈——哈!……你明白吗我跟她说我打过仗杀过不少人到

    处流浪吃足了苦头可是连个可心的女人都没给自己找到。现在我的日子就像一只孤

    苦伶仃的狗没人体贴我没人问寒问暖……我就这么胡诌瞎编一个劲地诉苦。

    一句话抓住她的弱点进攻。我在她身上可下了不少功夫。有一阵子我想见他妈

    的鬼去吧演这种滑稽戏不干了!但是事关原则呀为了原则我不能放过她……最

    后总算弄到手了。老天不负苦心人——没想到我碰上的不是个婆娘竟是个黄花闺女。

    哈——哈!……嘿太有意思了!”

    法伊洛还在把他的下流故事讲下去。

    保尔不记得是怎么一下子冲到法伊洛跟前的。

    “畜生!”他大喝一声。

    “你骂谁?偷听别人的谈话你才是畜生!”

    保尔大概又说了句什么法伊洛伸手揪住他的前襟:“你竟敢这样侮辱我?!”

    说着他就给了保尔一拳。他是喝醉了的。

    保尔操起一张柞木凳子一下就把法伊洛打倒在地。保尔衣袋里没有带枪法伊洛

    才算拣了一条命。

    于是就生了这样的荒唐事:在预定动身去克里木的那天保尔不得不出席党的

    法庭。

    党组织的全体成员都到市剧院来了。宣传鼓动部里生的事件使与会者很愤慨审

    判展成为一场关于生活道德问题的激烈辩论。日常生活准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党

    的伦理道德等问题成了辩论的中心审理的案件反而退居次要的地位。这个案件只是一

    个信号。法伊洛在法庭上非常放肆他厚颜无耻地摆出一副笑脸说什么这个案件人民

    法院会审理清楚的柯察金打破他的头应该判处强制劳动。向他提出的问题他一概

    拒绝回答。

    “怎么你们想拿我这件事当做谈笑的资料吗?对不起。你们愿意给我加什么罪名

    就加吧。至于那帮娘们对我有那么大的火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平时我根本不答理她

    们。那件事不过是小事一桩连个鸡蛋壳都不值。要是在一九一八年我会按自己的办

    法跟柯察金这个疯子算帐的。现在没有我你们也可以处理。”法伊洛说罢扬长而去。

    当主席要保尔谈谈冲突经过的时候他讲得很平静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在

    竭力克制自己。

    “大家在这里议论的这件事所以会生是因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以前我做工作

    用拳头用得多动脑子动得少不过这样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这次又出了岔子在我清

    醒过来之前法伊洛的脑袋已经挨了一下子。最近几年这是我仅有的一次暴露出游击

    作风。说实在的虽然他挨打是罪有应得但我谴责自己的这种举动。法伊洛这种人是

    我们**的生活中的一个丑恶现象。我不明白一个革命者、**员怎么可以同

    时又是一个下流的畜生和恶棍我永远也不能同这种现象妥协。这次事件迫使我们讨论

    生活道德问题这是整个事件中唯一的积极方面。”

    参加会议的党员以压倒多数通过决议把法伊洛开除出党。格里博夫由于提供假证

    词受到警告和严厉申斥处分。其余参加那次谈话的人都承认了错误受到了批评。

    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介绍了保尔的神经状况。党的检察员建议给保尔申斥处分由

    于大会的强烈反对他撤回了这个建议。保尔被宣布无罪。

    几天以后列车把保尔载往哈尔科夫。经他再三请求专区党委同意把他的组织关

    系转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由那里分配工作。他拿到一个不坏的鉴定就动身了。

    阿基姆是中央委员会书记之一。保尔去见他把全部情况向他做了汇报。

    阿基姆看了鉴定见到在“对党无限忠诚”后面写着:“具有党员应有的毅力只

    是在极少的情况下表现暴躁不能自持其原因是神经系统受过严重损伤”。

    “保夫鲁沙在这份很好的鉴定上到底还是给你写上了这么一条。你别放在心上

    神经很健全的人有时也难免生这类事情。到南方去吧恢复恢复精力。等你回来的

    时候咱们再研究你到什么地方去工作。”

    阿基姆紧紧握住了保尔的手。

    保尔到了中央委员会的“公社战士”疗养院。花园里有玫瑰花坛银光闪耀的喷水

    池爬满葡萄藤的建筑物。疗养员穿着白色疗养服或者游泳衣。一个年轻的女医生登记

    了他的姓名把他领到拐角上的一座房子里。房间很宽敞床上铺着洁白耀眼的床单

    到处一尘不染寂静异常。保尔到浴室洗去旅途的劳顿换了衣服径直朝海滨跑去。

    眼前是深蓝色的大海它庄严而宁静像光滑的大理石一样伸向目力所及的远方

    消失在一片淡蓝色的轻烟之中;熔化了的太阳照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火焰般的金光。

    远处透过晨雾隐约显现出群山的轮廓。他深深地吸着爽心清肺的海风眼睛凝视着

    伟大而安宁的沧海久久不愿移开。

    懒洋洋的波浪亲昵地爬到脚下舐着海岸金色的沙滩。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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