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的仙，答说：
灭七情，绝六欲。
可身欲成仙，难道就不算是一种欲望了吗？
“当然算是。”涂子青似乎很是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此刻无比沉闷的天空，“所以啊，天上那些个神仙真人的，确实是不如我们完整真切了。”
“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既然灭不了七情六欲，那么将它们剥离出自身的灵魂，便也能得一个澄澈的魂魄。”
我彻底惊了。
“修仙竟然还能有这样的作弊操作？！”
兴许是我的表情实在过于惊讶，涂子青当即便笑出了声来。
“倒也……倒也不都是这样……”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又接着说道，“大部分老神仙们都还是勤勤恳恳修炼上去的。”
“可这和白落仙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可是个天生的神女……”
“你可知她这一个神女仙胎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
我察觉到涂子青的语气瞬间便冷了下来。
看来，她的诞生，并不是为了什么好的差事啊。
不过…之前青阑子似乎并没有提到这个，难道说青卫军也并不知情？那三千年前……
“白落仙子，是天生的神女不错。可她的诞生却并不是上天赐缘，而是那些个污浊的神仙求来的。”
“求来的？”
“一个纯净的神女仙胎。”涂子青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还有什么能比她更适合去净化天界这些年所积攒下来的恶欲呢？”
“积攒下来的恶欲？你说的是……那些‘神仙’为了成仙，所剥离出来的七情六欲？它们如今积攒在何处？”
“幽冥沃石外，无尽恶海处。”
“果然是无恶海。”
这些日子里，那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的信息，画面，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随着这个答案，慢慢地拼凑了起来。
三千年前，白落仙子盗取两灭双生，强闯无恶海，从头到尾，都是天上人的一场算计。
为的，就是让她心甘情愿地，以她这纯粹的神女仙胎，化解掉那些污浊神仙留下来的恶欲邪念。
可这过程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意外呢？
青卫军为何在那南口巷子全军覆没？
两灭双生为何无法打开无恶海之下的炼狱大门？
白落仙子的魂魄为何会封印在两灭刃之中？
神荼大人又是怎么会魂飞魄散于转轮王手下？
蔡郁垒在这其中又是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最关键的是，
我，究竟是谁？
……
“白白，你是小白，是我涂康康的救命恩人，是钱九七从飞霞路上捡到的漂亮姑娘，是冥府千万年来第一个女子阴差……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是吗？”我有些迷茫了。
“当然。”涂子青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就像钱九七不是转轮王，我也不会是神荼大人。”
“可你们，终究还是在为他们俩做事，我也会有我需要为白落付出的代价，不是吗？”
听了我这话，涂子青那故作轻松的笑容，登时便僵在了脸上。
看来，我猜对了。
“白落仙子，需要我做什么？或者说，天上的那些个神仙们，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涂子青刻意别过脸去，不再看我，半响，又补了一句，“钱九七没告诉我。”
“你是没脑子吗？”
“啊？什么？听不懂……”
“钱九七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就肯帮着他，这么跟地府对着干？”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若是不说，我便亲自找白落去问清楚。”
涂子青闻言，倏地便站起身来，一双墨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看。
“白白，你……”
“哦，对了，倒也不必真去找白落仙子。”
我朝他狡黠地一笑，心中一动，念起了先前一直盘旋在我脑中的那一串咒语。
眼下，白落的魂魄并不在我的身上了，这摄魂术，想来也不再是施不得的禁术了。
“住手！快停下……”
涂子青对我，显然没有半分防备，竟让我这半吊子水平得了手，只一瞬，我便用摄魂术控制住了他。
我很清楚，以我这点实力，控制不了他多久，没多做耽搁便立马开口问道：“他们需要我做什么？”
“替……替代白落，净化无……恶海。”
“可我并不是什么神女仙胎，只是区区一缕阴魂而已啊。怎么能够做得到呢？”
“白白……你……”涂子青竭力地抵抗着我的意识威压，颈间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滚落了下来。
就要，控制不住他了……
“快说！”我抬高了声音，拼力向他逼近。
“是转轮王……他，利用了白落的半分神识，创造了……创造了白白你，为，为的是……”
“为的，自然是保全白落仙子。”
得到了这个答案，我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庆幸。
我庆幸，那个铁面无私，高高在上的大人，终究还是将白落放在了心上，为她违抗天命，为她悉心筹谋，也不枉她……
唉，罢了罢了，说来说去，都不过是命运弄人。
我感叹完白落仙子的际遇，又转而将目光落到了涂子青这个小道士的身上。
此时的他，早已经挣脱了我这劣质摄魂术的束缚，用那张“杜子腾”的假脸，冲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天上的那些个仙人，为了保全他们自己，创造了白落；而转轮王大人，为了保全白落，又想尽办法创造出了我。
那么现在呢？
钱九七和涂子青，为了保全我，又想做什么呢？
“都到这份上了，你就从实招来吧。”
……
最终，在我的“严刑逼供”下，涂子青终于肯给我透露一点他的故事了。
原来，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跟钱九七搅和在了一起，而是俩人各怀鬼胎，彼此试探了许多回合，才达成了今日的同盟。
涂子青作为神荼大人的后代，理应对我的“献祭”乐见其成，毕竟他们世世代代的祖训便是守护白落仙子。
转轮王的这一招偷天换日，正好便合了鬼帝神荼的筹谋。
但是，涂子青他爸，却是个不太靠谱的涂家传人。
他一心想让儿子脱离涂氏子孙的身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因此，在他被蔡家迫害之前，他并未将任何有关涂氏一族的事情告知涂子青，也从来没有把白落仙子的画像拿出来给这小子瞧上一瞧。
不然，在我第一次同涂康康在天台相见，无意救下他性命的时候，他便会发现，我这个“仙女姐姐”和他们祖训里世世代代要守护的白落仙子生得一模一样。
大概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让涂子青觉得，实实在在救了他性命的小白我，远比那画像上虚无缥缈白落仙子要重要得多。
让他觉得，哪怕是违背祖训，哪怕是同整个天上地下相抗，也要保全我。
而他的这份“忠心”，得到了钱九七多次考察验证，才得以接纳。
“那钱九七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涂子青摇了摇头，又接着道，“不过，我觉得，他应当是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筹谋这个事情了。”
“有多早？”
“白白觉得，你真的是碰巧救下了二十年前的我吗？”
我盯着涂子青那幽黑的眼眸，心中猛地一紧：“你是说，那日，是钱九七故意引我去的？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明明就……”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涂家手中掌握着打开无恶海地下炼狱的钥匙，想救白白你，他钱九七就必须要争取到我。”
“可万一……”
“白白是想问，万一你这美人计没起效怎么办？”涂子青朝着我勾了勾嘴角，笑着道，
“若真有这样的万一，钱九七肯定不会留我性命了。
所以啊白白。若是不是因为爱你，我早早便不存于这世间了。”
钱九七竟是为我做到了这一步，他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呢？
我一时，竟不敢去想，只喃喃道：“他真是疯了。”
就在这时，一个在我梦中反复出现过数次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是啊，他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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