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着一张，同钱九七一模一样的面庞，而看向我的眼神，却不似他那般温暖，有的只是满满的冰霜与冷漠。
仿佛，我只是一个没有生气的物件。
也是了，我一个他准备了多年的祭品，可不就是物件吗？
说实话，对于他的出现，我倒是不怎么意外，毕竟他创造了我，总不至于不留后手，让钱九七和涂子青两个小兔崽子把他玩得团团转。
可涂子青，显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明知已是无力抵抗，他却还是执拗地将我护在了身后，不露一丝怯意地盯着眼前人，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别做傻事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想将他拽回来，而他却只是梗着脖子不肯回头。
“三千年过去了，涂氏一族，依旧是这么幼稚。”
“你又算什么好东西？为了保全白落，就要牺牲白白，你这么做跟天上那些个老头，又有什么区别？”
涂子青这番话秃噜出来得太快，我竟连捂住他嘴的时间都没有。
我瞧见转轮王那脸色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墨来，当即便上前陪笑道：“大人……涂子青他年纪轻轻的不懂事，你不要跟他计较……我跟你走，我这就跟你走。”
“白白……”
我扒拉开涂子青紧紧攥着我的手，笑着安慰他：“放心，白落仙子早就找到了办法，她不会让我灰飞烟灭的。”
立在远处的那人，皱着眉头，瞧了我一眼，终究是没有开口。
他当然知道我是在说谎。
他转轮王大人，想了三千年才想出“替身祭品”这么个办法，那位心思单纯的白落仙子又能有什么高招呢？
好在，那人的瞬移术，施得实在是好。
只一瞬，小道士那焦急的脸庞便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我终于是来到了，夜夜所梦之处，无恶海的跟前。
这一片海，和我记忆里的，很不一样。
从前在梦里看，只觉得它寂静苍凉，阴森可怖，冷冰冰的寒意似是要径直渗入到人的灵魂深处而去。
可今日，这里却是热闹非凡。
冥府里那些我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贵胄大人；天上云间朦朦胧胧看不清面庞的天神仙上；还有些凶神恶煞的鬼差将士们……乌压压地，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转轮王大人，带着我，径直便落在了最中心的位置。
这可真是，一场盛大的祭礼。
我的目光，从这些冷漠的面庞上一个个扫过，焦急地寻找着那张熟悉的脸。
幸好……那一头棕金色的发丝，依旧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只是，他脸上的淤青血渍和纵横的伤口有些吓人。
一定很痛吧。
我看着他，感到心口一阵阵揪着发疼，却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九七大人，这才几个小时未见，你怎地就把自己弄成这般狼狈？这可不像是我们青城区和睦街道战力第一人的风采啊！”
钱九七闻言，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表现出计划失败的不甘，反而是轻轻地勾起嘴角，冲着我笑了。
有多久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了呢？
似乎，自从涂子青出现，他便很少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着威严的声音，自无恶海上方传了下来。
“转轮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替身？”
我不由地抬头去看，却只瞧见一团云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果然，做了亏心事，就是这么的见不得人。
“正是她。”
这边话音刚落，那云层之上便窜下来一束光团，径直便将我笼罩在了其中，细细地察探着我的魂魄。
约摸着又过去了十分钟，那光团才离开。
所有人都静静地盯着那团云雾，等待着，属于我的“审判”。
“蔡家门人何在？”
“在下蔡家蔡郁垒，敬听大人吩咐。”
“开炼狱门。”
“是。”
我循声望去，正好便瞧见一个着黑衣的男子，携带着一身戾气，从人群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这一次，蔡郁垒并没有借用蔡兴华的身体，而他本身的模样，竟然并不算难看，至少，没有像我想象得那般尖嘴猴腮，凶神恶煞。
时至今日，我也早就想明白了。
蔡家作为门神，守着的，便是无恶海下那炼狱的大门。
而炼狱大门的钥匙，除了三千年前白落盗下天宫的两灭双生刀，还得配上蔡家代代相传的摄魂弑神两术。
四方具齐，才可动乾坤。
这一切，本就都在天上那些人的算计之中，可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神荼的“背叛”，没有算到，他即便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白落。
是了，那些人，没有了七情六欲，又如何能懂得人间的情感呢？
“等一下！”我先是高声喝止住了蔡郁垒的动作，又冲着天上喊道，“我今日左右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但有些事情我想问个清楚。”
“你说。”
“了然，莫要节外生枝。”
“正事要紧。”
“还是先……”
……
他们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但蔡郁垒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令我没想到的是，转轮王大人此时竟然开口说话了。
“不过就是一些问题，让她问了，又有何妨？”
上头似乎是沉默了半响，才有人应声道：“你问吧。”
我扫视了一圈周围，似乎是没有看见白落仙子的身影，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这一个问题，我是替她问的。
“蔡郁垒，和白落神荼之间的误会，是你们挑拨的吧？”
“小白！”
钱九七似乎是没想到我竟真能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来，当即便猛地撞向眼前禁锢他的“囚笼”，想向我冲来。
“放心，他们还需要我的魂魄用作献祭呢，不会现在就要了我的性命。”我朝着钱九七笑了笑，又接着向上头问道，“三千年了，你们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要想世间太平，总需得有牺牲。”那声音仿佛失去了先前的威严，只闷闷地向下传来，但其中的那份坚定，却清晰可辨，“我，不曾后悔。”
我与天上的人，本就素未谋面，他们与白落之间的情感，我也难以体会。
只是这一刻，我依旧觉得，悲从中来。
我无法想象，如果钱九七有一天告诉我，他一直陪伴着我，照顾着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拿我来换取天下安定，我会如何崩溃。
这么看来，我倒是比白落幸运的多，至少我这三十年，是真真切切被爱着的三十年。
“蔡家，开炼狱门。”
蔡郁垒似乎也被我刚才的问题所影响，竟是生生愣了许久，才允诺应声。
醒过神来的他，满面煞气，抬手间便是风起云涌。
两灭双生自他的袖中窜出，径直地扎入了眼前那墨黑的深海之中。
数秒之后，海水褪去，露出了那一座囚禁了万恶魂欲的炼狱。
我望着眼前的这透着森森寒意的铁门，只感觉灵魂止不住的颤抖，几乎难以站稳。
看来，我终究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啊。
可他们，不会再给我时间了。
“开门。”
弑神摄魂两术尽出，重重地撞击在了那铁门之上。
门，打开了。
而就在那炼狱门大开，各种恶灵尽出的一瞬间，天上降下了一个光罩，将我同那团黑暗，一齐笼罩在了其中。
我望着不远处那些叫嚣着向我奔来的恶魔鬼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声嘶力竭的嘶吼，眼前再也没有了光明。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