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稽微微点头，抱着煊儿，带着昭姬入到殿内。待殿门紧闭，王稽这才如实道，“有人杀了我的侍卫，并把头颅送到我的宅子里，旨在向我施以警告。我的宅子已经不安全了，便把昭姬和煊儿送到宫中，还请连夫人代为照看时日，待事情一了，我便将她二人接回。”
听王稽说完，连锦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她在深宫多年，自然知道宫中的阴谋诡计，可她当真未见识过如此明刀明枪的对抗，比暗箭伤人更加决绝，也更加不留余地。
惊吓之余，一时默然，只呆呆地看着王稽，半晌都没有反应。
王稽只以为是她多有不便，便道，“王上在宫中还有别馆，连夫人若觉不便，我将她二人送到那里便是，不过她二人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还请连夫人时时照看，至于王上那边，王稽稍后便会向王上请示，必不让连夫人为难。”
连锦终是回过神来，她连连摇头，“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能为先生分忧，是连锦的荣幸。连锦只是担心先生，听先生之意，似乎并不打算一同留在宫中。”
昭姬站在一旁也听出了王稽之意，她插话道，“大哥，外面风雨已至，大哥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昭姬以为，躲过这阵子，待雨过天晴之时，大哥再外出不迟。”昭姬到底是聪明的，人至宫中，已自动换了名义上的称谓。
她虽未曾参与王稽的事，可平日耳濡目染，多少也能猜到三分。田甲之死，只是开始，王稽若不知躲藏，迎接她的很可能是狂风暴雨，昭姬到底是为王稽担忧的。
王稽安抚地拍了拍昭姬的胳膊，却并不接这句话，“你带着煊儿安心留在此处，我去觐见王上。”话毕，冲连锦点了点头，走出殿外。
天已彻底暗淡下来，王稽回头看了一眼羽阳殿，忽然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暴风雨已至？只是她正在风雨的中心，避无可避。为今之计，只有迎难而上，若有幸，兴许她还能从这风雨中开出鲜花来。
“先生，王上听说您星夜入宫，特让小人前来接先生。”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此人王稽是识得的，便是嬴稷身边一个功夫颇高的贴身侍卫。
王稽点了点头，“有劳大哥了。”
王稽常出入咸阳宫，她过去在此地也曾小住过，对宫中尚算熟悉，往常也都是自行来去，还从未被嬴稷如此礼遇过。心中好奇，王稽随口道，“其实王上不必派大哥专程来接王稽，宫中的路，王稽是识得的。”
那侍卫话不多，只是道，“先生有所不知，今时不同往日。”
王稽心中越发诧异，可任王稽如何询问，那侍卫都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两人兀自走得专心，王稽却忽觉身后掌风袭来，不及反应，方才还在王稽前面引路的侍卫眨眼间已转到王稽身后。
蓦然转身，正见嬴悝从侍卫的手中挣脱出手臂，他看了那侍卫一眼，带着明显的警告之意，待转过头来，便戏谑地看着王稽，“听闻先生府中出了事，事情才刚发生，先生便星夜入宫来寻王上请求庇护，莫不是先生被吓破了胆，连家也不敢呆了？”连语气也带着一股蔑视，说罢，便不顾场合，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小事，也劳先生这般阵仗，以先生这般胆量，也妄图学有识之士介入秦国朝堂么？”
王稽的双拳“咻”地握紧，她眯起眼睛，未及说话，赢芾已从一旁走了过来，“先生！”他冲王稽唤道，转过身面向嬴悝，眉峰一竖，“悝弟如何还不离去？莫不是又要刁难先生？”说着，便伸手拉住嬴悝，欲带他走。
嬴悝话未说尽，自是不肯离去的，他从赢芾手中抽出手臂，对赢芾嬉笑道，“不过是与先生攀谈几句罢了，早知先生与三哥交好，小弟岂敢造次？”
“先生，我们走吧，王上该等急了！”嬴稷的侍卫出声道，颇有解围之意。
方才嬴悝的话，这侍卫是听到了的，他既奉命来接她，总不能让她遭人刁难。他搬出“王上”，也是借此打压嬴悝一番，王稽微微点头，领了他的好意。
走是要走的，却不是立刻，王稽靠前一步，对嬴悝道，“王稽不敢，王稽小小谒者，不过是领命传召而已，哪敢介入朝堂？”
“不过，王稽有一问，还想请教高陵君。宅中之事刚发生不久，高陵君是如何得知敝府出了事？莫非高陵君手眼通天不成？”
说到府中出事，赢芾眼中分明划过一丝担忧，他看着王稽，几分启唇，到底未曾多言。
嬴悝却分明一闪，须臾，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危险，“我自然有我知道的办法，我乃秦国公子，这点小事还逃不出我的视线。”
“奉劝先生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何种事是先生该去触及借以讨好王上的，何种事是先生该避开以保全性命的，先生当仔细分辨。”
“本公子言尽于此，告辞！”
嬴悝昂首阔步地离去了，赢芾深深地看了王稽一眼，也转身离开。
王稽目送嬴悝远去，心已瞬间凝结成了冰霜。从嬴悝的表现，王稽越发可以断定，杀田甲的必然是嬴悝，不可能是别人！
她触到他的逆鳞了，因嬴稷之故，他暂时不敢动她，便先从她身边之人下手！以嬴悝的狠辣，王稽率先将昭姬和王煊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到底是对的。
来到离宫时，嬴稷早已候在门口，那侍卫当先走到台上，在嬴稷耳边说了几句，便见嬴稷眉心皱起，“寡人派你过去，便是要让先生避开他，如何反倒撞上了。寡人早知他会对先生出言不逊，结果到底还是未能避开。”
嬴稷这样说，让王稽顿时迟疑，莫非她府中的事，嬴稷也知道了？
无论如何，殿内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王稽便道，“无妨，王上，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进去说话。”
从嬴稷的话中，王稽才知，是她想多了，嬴稷是不知道田甲死讯的。
今日午后，宫中收到了白起从魏国垣城快马传回的消息，左更司马错已攻下魏国轵城，白起又一次将垣城夺回，如今两军已会师于垣城。白起将战损情况上报于咸阳，只待补充甲兵粮草，便可继续东进。
“垣城已下，秦军北可深入魏境，打散魏国，南可攻入韩国，太后将寡人、两位舅父和两位弟弟叫到甘泉宫，便是商讨秦军是该北上还是南下。两位弟弟及新城君之意，是要攻入魏境，扬秦军之威，若有机会，可一举吞并魏国，丞相之意是要南下，攻打韩国，母后要寡人做决断，先生猜，寡人是如何选择的？”说这些话时，嬴稷的眼中是泛着光的，带着激动，带着感慨，也带着希望。
秦国早已以实力洗刷当年被六国围攻欺辱之耻，如今，到了嬴稷这代，该是秦国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嬴稷身后挂着的是天下舆图，王稽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指点住垣城的位置，手指却缓缓下移，“南下，夺取韩国邓、宛之地。”
“秦国该蚕食鲸吞，利虽小，六国却不会因这蝇头小利而联合起来对抗秦国，秦国若一口吞下魏国，六国必因兔死狐悲之感，而齐心对抗秦国。秦国虽强，眼下还不足以对抗六国。何况，邓、宛虽小，却是冶铁之城，一旦拿下二地，秦军军备将大大增强，秦国兵器将不再受他国牵制，秦国便有了攻打六国的利刃。”
“此消彼长之下，秦国自当攻打韩国！”
嬴稷眼中尽是赞赏，他点头道，“先生所思与寡人及母后所想一致，寡人已传令下去，让大良造带着秦军攻打韩国了！”
“先生之才，仅为谒者实在是委屈了先生，寡人之意，不如先生便步入朝堂，为寡人、为秦国一同谋士，可好？”
王稽心知嬴稷急于让她出仕也是为了在朝堂之上再安插一个他信任之人，可嬴稷明显是高估了王稽。她既不想、也无那种能力去指点江山、谋划天下！
退到台下，王稽拱手回道，“王稽感念王上好意。”
“只是，对于秦国东进之策，实在非王稽所长。王稽之所以如此断定秦国该攻取韩国，不过是因为王稽曾有幸参与垂沙之战，而这邓、宛之地当年便是楚国的地盘，只因韩魏连同齐国伐楚并大败楚军，这二地才被韩国夺了去。”
“王稽曾无意间听齐王与群臣辩论过此事，深以为然，这才搬弄过来告知王上，让王上见笑了！”
嬴稷是不信王稽所言的，不过他向来知道王稽不愿冒头的性子，只得回道，“也罢，先生既如此说，寡人不强求先生便是。”
“对了，先生可知寡人为何让侍卫去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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