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槿也是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来到了这座城市。
而对门的千年狐狸曾经不住在这，祝红鲤说对方“夜不归宿”，最近倒是晓得回家了。
叶槿也在前段时间搬了家，哦，据说是因为原本的家里头乱妖魂魄堆积太多，住不下去了。
祝红鲤第一回过来的时候，说对门的狐狸，是她晚辈。
叶槿的师父是祝红鲤选的家的“主人”，猫把一家之主的孩子当成晚辈，好像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情。
而听她这么问，祝红鲤则是一副“你可算是开窍了”的模样：“是啊，给你说过的，千年藏狐，喏，今日应该还在呢。”
李殷殷得了答复，其实也没仔细听是个什么样的答复，转头直接就出了门。
祝红鲤跟到客厅，只来得及看见李殷殷一把甩上门。
动静之大，前所未有。
可见要么是真懵，要么是真气。
可惜可惜，两只狐狸都不是好相与的，要不然，她还真想看个热闹。
而在祝红鲤感慨的时候，李殷殷也已经敲响了隔壁的门。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她一敲门，门就被打开。
门后面，果不其然露出了一张气质清雅的脸。
叶槿的脸。
此时此刻，叶槿看着她，居然还能做到眉眼弯弯：“殿下来啦。”
他退开一步，非常知情识趣地把李殷殷让进屋，然后关上门。
李殷殷也不往里走，就这么看着他。
她依然没觉得有多生气——也不是不想生气，就是生不起气。
况且，都到这种地步了，生气也没有意义。
叶槿也任她盯着，依然笑吟吟：“我并非故意不住这边。”
“我时常要往秦家去，清台交通不大方便，外人进不来，不好叫秦家的司机找。”
这话说得都算是委婉了，那不是不好找，是根本没法子找。
不过，他不提秦家也就罢了，这一提，倒是叫李殷殷想起来了另一件事：“你跟秦家到底什么关系？”
如今一想，先前她跟尹诗澜想约去郊外烧烤偶遇叶槿那回，秦书筠的父亲看叶槿的眼神，确实不像是偶遇晚辈。
而她问了，叶槿照样没有遮遮掩掩，依旧弯着眼睛：“还能为什么？谁还没个要报恩的时候？”
准确来说，是生而为狐，谁还没个要报恩的时候。
或许是觉得既然说了那不如一柄说清楚，又或许是为了刷回自己在李殷殷那儿的好感度，既然开了口，叶槿干脆是邀请李殷殷进屋坐坐，给李殷殷倒上水，然后开口：“我于秦家有旧，每一代都会挑一位子孙跟着，不过时日依已久，只需等这一代秦书筠成才，便算是还清了。”
李殷殷也没想到这茬，诧异地同时，不忘看叶槿屋内摆设——看上去古色古香，有些东西还挺破败，说不准，便是他从前居住过的地方。
而同样作为狐狸，她自然也没忽略叶槿报恩的内容，皱了皱眉：“很大的恩情？”
她报一个救命之恩，也不过是要带着对方的孩子成才。哪怕这个救命之恩算是乌龙，但也是救命之恩。
叶槿得欠下什么样的恩情，才至于要世世代代跟着人家。
这听着不像是报恩，倒像是被顶了仙。
叶槿却不觉得这有多离谱，依然笑着，眼底闪过追忆情绪：“很大。”
他说：“是再造之恩。”
“秦家人，是我师父的后人。”
他竹筒倒豆子一样往下说着：“师父与旁的修行者不同，他是半道上顿悟后开始修行。修行之人寿数长，师娘也不肯误他，一家人都觉得亏钱彼此。师娘仙逝后，师父虽记挂家中，却也狠着心断了联系——但总归还是记挂着的。救我性命，不计较我非人，教我术法，带我化形”
“师父不要我报恩，但当初，他救我性命，且不计较我非人，教我术法，带我化形，教我有了今日……他的这些心思，原本可以用在家人身上，但他不曾。我是狐，总不能平白受人恩惠，恰巧得知师父后人大多与神思上先天不足之后，便立过宏愿。”
狐族总是要报恩的，哪怕要发大愿，要花费千年之久，也要报恩。
不然，便要一辈子背着因果。
而有时候，那些因果，其实也是自找的。
他发的什么大愿，他并没有去事无巨细地给李殷殷将，但李殷殷也不难猜。
毕竟叶槿先前也说了，每一代，他都会在秦家后人里头挑一个跟着。
李殷殷猜，叶槿挑的，多半就是“先天不足”最明显的那个。
譬如秦书筠。
叶槿继续：“舜华原本是我的字，只是行走人间，若不老不死，时日久了，难免惹人猜忌，我便区分开叶槿与叶舜华两个身份，叫他们交错出现，若仍不够妥当，便再捏造些临时身份。”
但这回跟着秦家，中途多走动多变化，倒也不至于就叫人生出疑虑。
“不过，秦家人大抵是能猜到的。”
李殷殷心说，猜不到那才见鬼，况且，就叶槿这个样子，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排斥叫秦家猜到。
都是狐狸，谁不了解谁啊。
叶槿也不介意她现在的眼神，继续：“书筠大抵还不知道，若没有意外，大抵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他的因果即将偿还结束，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恢复自由身，凭着喜好走遍大江南北，与秦书筠、秦家再无交集。
这种情况下，当个过客也挺好的。
人跟妖怪之间，原本就隔着天堑。
所以哪怕秦书筠本身也挺敏锐，很可能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东西，但叶槿依旧不希望她彻底知道真相。
对于这点，李殷殷非常赞同。
晋明徴至今不知道她具体身份，“报恩”一事也被她搪塞过去了，大家就当普通同学，一起读书，一起考大学，然后到了时间便分道扬镳——高考之后不再联系的同学不知凡几，他们都可以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没必要去成为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从来都没必要。
狐狸嘛，谁还没有个要报恩的时候。
不过……
李殷殷看向叶槿，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微妙——她依稀记得，对门住的是只藏狐？
已知对门是只藏狐。
已知叶槿住在她对门。
得？
他看着重新沉默下来的叶槿，没忍住开口：“能让我看看你本体吗？”
话出口，李殷殷意识到，这话不妥。
对一个妖说，我能看看你的本体吗，跟对一个人说，你能脱衣服吗，好像，仿佛，确实，没什么两样。
要是贸贸然跑出个人来，跟她说要看她本体……李殷殷估计自己能直接上爪。
然而她对着叶槿说了这句话。
她对着叶槿当了一回登徒子。
如果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叶槿会相信吗？
谁知，叶槿居然点了点头。
紧接着，大活人直接消失，李殷殷面前，多了一只狐狸。
一只长相稳重的方脸狐狸。
一只拍个照，就能成为表情包的，长相稳重的，方脸狐狸。
也就是，藏狐。
李殷殷跟藏狐叶槿大眼瞪小眼，好歹没直接掏出手机拍照。
倒是叶槿已然善解人意：“想拍照可以拍。”
祝红鲤就总想拍他本体。
不过他没让就是了。
但，李殷殷是不同的。
那可是九尾，是他们狐族的王。
别说拍照了，就是李殷殷让他翻肚皮……他必然也是会照做的。
可李殷殷也确实不是什么变态。
不打算拍照。
也不可能叫他翻肚皮。
甚至于，在叶槿提出可以拍照之后，李殷殷别扭地别过脸：“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存你照片干嘛？你要不要这么自恋啊？”
自恋的叶槿假装没有看见李殷殷发红的耳根。
他觉得，挺稀奇。
明明是也活了千余年的九尾，李殷殷在对待某些事情的时候，看上去还真像个小孩子。
怪可爱的。
这话，叶槿自然不可能说出口，不然，以他对李殷殷的了解，李殷殷怕是要跟他动手。
揍不听话的子民，那能叫揍吗？
于是他逃过一劫。
李殷殷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看着他现在的脸真的挺别扭，又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别扭——明明，叶槿的狐狸原型还挺好看，愣是让人从那张方脸里头看出了积分眉清目秀。
但李殷殷就是觉得别扭。
这话又不好直接跟叶瑾说，太失礼了。
于是她开口：“你还是变回来吧。”
叶槿从善如流。
等少年的面庞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李殷殷可算是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觉得别扭了——反差。
叶槿的脸好看，叶槿原型的模样也端正，但但凡看惯了其中一张脸，就很难接受“这其实是同一只狐狸”的设定。
李殷殷还真就有点不懂了：“你应该很多年前就已经化形了吧。”
叶槿点头。
他化形的时候，藏狐表情包确实还没有出现。
李殷殷看着她，一脸的一言难尽：“你化形，用的是个什么思路？”
动植物类型的妖怪，大多数在化形的时候，还会保留自己本体的特征，比如说李殷殷作为九尾，原本是狐族中最漂亮的一种，化形后，也依然是美人，属于狐狸精的那点儿明媚颜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遮掩住。
但凡她现在不是个学生，而是化形为长开了的成年人，那说不准就真是，倾国倾城。
九尾么，向来以美貌出名，也因为美貌，担上了许多“祸水惑人惑世”的罪名。
当然，如果本身生得不那么有特色或者太过有特色，化形的时候多花些心思才，参照参照世上那部分赏心悦目的人，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叶槿这张脸，是九尾看了都觉得好看，还一直看不腻的脸。
所以，这么爱美的吗？
对于这么个问题，叶槿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我化形的时候，有师父在身边盯着，他说，不想要方脸徒弟。”
李殷殷：“……”
能理解，但总觉得，这可能不是事情的全部。
好奇心已经勾起来了，她干脆不跟叶槿客气：“所以你师父给你找了个大美人作为参照物？”
不仅得是个美人，还得是那种，一眼看过去惊艳，第二眼归于平淡，第三第四眼才能慢慢重新品味出那种妙的美人。
像历来九尾化形而成的那种美人，就绝对不行。
因为从一开始就会被打成红颜祸水，而男人若是有那样一副容颜……莫说是在过往，就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也会叫人编排。
而叶槿在面对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依然沉默片刻，然后开口：“师父在入道之前，曾是大家公子，书画皆绝，所绘之物栩栩如生……”
“他在我化形前，曾作肖像上百幅，最终选定了我如今的皮囊。”
李殷殷：“……”
好嘛。
这听着不像是狐狸化形，像是画皮给自个儿挑皮肤。
所以叶槿还真能，报个恩，报得跟被顶了仙似的，当年化个形……也不知道该说是把物种变了，还是弄出了选秀的阵仗。
若是说弄出了选修的阵仗，那选秀的，其实也该算成是叶槿的师父——这是选出自己最满意的面貌，然后教叶槿变成那个样子。
不过也不稀奇，毕竟虽说妖怪能够改变自己的相貌，但化形劫后第一次化形，化出来的那副相貌，就是这个妖怪作为人类的“本貌”。
还是挺重要的。
毕竟成日顶着个幻术走在街上，也挺费事。
不过说到本体与人形皮囊的反差，李殷殷倒是还想起了一个人——祝红鲤作为班主任的面容，那可真就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她看着叶槿，发出疑惑的声音：“祝红鲤的样子，也是你师父画的吗？”
叶槿：“……”
叶槿开口，一派真诚：“你这句话，不要问祝红鲤。”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明显，又补充：“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李殷殷：“……”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她懂了。
意思就是，那是祝红鲤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她是肯定不会在祝红鲤面前提这件事的。
会被记仇。
绝对会被记仇。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