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有死掉了的人,才会这样去想。
....
肉色的长藤勒住了姜宁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就把他从地面上提了起来,冷漠的风穿堂而来,扫过林中浓密的树叶,他被迫地转过身,不得不看到了那头出落在冷月之下的...怪物。
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
如烂泥一样的躯体上,杂乱无章地排布着一张张苍白的人脸,垂挂在树干上的那具尸体很快就被它的触手拽住,粗暴地拉扯下来,连同树干一同坠落到它那糜烂的躯体上。
然后,在姜宁的面前,蠕动的血泥生出无数肉芽,沿着那具破败的身体攀爬,转眼便已覆盖在那具尸体上面,犹如一张诡异至极的裹尸布。
它缓缓地把他拉入血泥之中,淹没了这一张仍然残留着恐惧的脸。
恐惧与死亡,翻滚如浪潮,在下一个刹那间,扑面而来。
第一次,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姜宁是如此靠近的看到了死者的眼睛,目睹到了困锁在漆黑无光的瞳孔深处的死亡。
所谓的死亡…它仿佛是内核一样,不留情面地支配着死者的骸骨,抹除了他的思想,粗暴且残忍地将他的灵魂放逐出去。
看到那一双空洞乏味的眼睛,心里难免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好像生命的诞生,其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如果不是这种错误的出现,那么,这个曾经活着,可现在已经死掉了的家伙…
他就不用经历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绝望了。
而脖子被怪物的触手死死勒住的感觉,似乎比真真正正地死掉还要痛苦。
渐渐地,手脚开始发麻,想要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小了,身体感觉越来越冷。
这个年仅六岁的男孩头一次认识到世界的残忍与不公,他很想大声地哭出来,却发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竟然连呐喊的资格都没有。
蓦然间,通透的月光照亮了那具尸体的眼眸。
当尸体完完全全地被这一团腥臭的血泥所淹没的前一刻,姜宁还在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他的那一双空洞无比的眼睛,好像有什么在躲在哪里,正在低沉地召唤着外界的生者。
….
结束了么?
就这样…结束了么?
累了的话,就不要再挣扎了吧?
人…本来就很渺小,命运是庞然大物,所以,人…本来就…不可能胜过命运的。
….
霎时间,狂野的风舞起满地凌乱的落叶,彷徨中,冥河的潮水仿佛动荡不平的阴兵,踏着汹涌的潮水,涨溢而来。
大脑因为缺氧而无法提供足够血液维持循环,黑暗中的视界越发地迷糊。
触手上的肉芽接入至他的神经,磅礴的黑色欲望正源源不断地吞噬着他的恐惧。
世界在这一刻中,显得既是狂暴的,亦是宁静的,既是稳定的,也是崩溃的,无穷无数的丝线在无止无尽的时空中肆意奔腾,死亡仿佛已经沦为一件事实,正在不可避免地朝他靠近。
这一刻过后,他的呼吸将会就此截止,然后,他的尸体又会如被血泥所淹没的那具尸体一样,永远永远地埋葬在怪物的体内,再如鲜花盛开一般,浮露于它的体表。
就像是被猎人们斩下头颅,悬挂在墙上,以便向前来拜访的客人们炫耀的标本。
有人在死亡的边境奔跑,在象征着死亡的恶潮来临之前拔刀,狂乱的刀锋在狂舞的落叶中,飞速地划出几道断绝一切的切痕。
凌厉的斩切意志随之从虚无的切口中,渗流而出,顷刻间便击退了淋漓血肉与缭乱的风尘。
淌血的触手分成切口平整的若干块,沉闷地落在地上,而那个持刀的人收回了那一把如冷月般微微弯曲的长刀,平静地站在大地上,平稳地接住从高处坠落的那个已然昏眩过去的小孩。
怪物在他的身后咆哮、尖叫。
因为这个该死的人类从它的手中夺走食物,而感到彻骨的不快与愤怒。
刀锋的斩切似乎对它全然无用,分开的切口很快便再次弥合,重新连接成一个庞大的躯体。
似乎从没有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即使并不具备完整的发声器官,但持续且迫切的怒吼声却还是惊醒了这座陷入了沉眠的森林。
蓦然间,走兽与飞禽万分惊恐地往着山林之外的平原逃窜,试图躲避横扫在树林之中的回音。
可它们很多都还没来得及远离这场灾厄。
从怪物体内瞬间抽出的触手轻易地便捆住了它们,没有像对待人类尸体那样的繁琐,怪物甚至就连吞食的步骤都省去了。
在抓住它们的瞬间,触手粘稠的表面便直接生长出肉芽,将它们体内的生机迅速抽干。
….
源源不断的力量沿着触手,汹涌地流入它的体内,持刀的人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它,似乎已经心领神会地理解了它为什么没有朝他进攻,而是先行对那些无辜的动物下手。
因为它很兴奋,将近病态地渴望着用最强的形态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毫无疑问,它是决计要杀死他的。
因为他是人类中的强者,也是可望而不可求,百里挑一,难得一见的…宝贵食物。
跟他比起来,那一张张浮露在躯体上的脸孔们,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跟猪猡一样,没什么太高营养价值的廉价血食罢了。
下一刻,强韧的肉体从那团腐烂的血泥中迸射出来,如井喷一样地爆发,在空中形成一条与那团血泥不成比例的爬虫,飞速地朝着它的猎物袭去。
在飞驰的间隙中,它凶猛地张大它那如黑洞一般浑圆,又如深渊一样幽黑,四面八方长满了狰狞獠牙的巨口。
不过是耗费了短短几个片刻的时间,它竟已完成了一次近乎于脱胎换骨进化。
可它再进化完成之后的这一记势如破竹的攻击却没有取得理想效果。
那个持刀的人在它临近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该死的跳蚤一样,迅捷地躲过了它的砸击。
重击之下,林地上徒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好几棵生有上百年的巨树被它的尾巴拦腰截断。
而那个持刀的人不仅毫发无伤,还向挑衅一样地跳到离它最近的一棵树上,把那个同样该死的人类小孩扛在肩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它。
那该死的、属于上位者的眼神,似乎是觉得,它的攻击,包括它的生命,统统...毫无意义。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