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你的亲生父母早就在那个地方等你了,你尽管安心去找他们,别觉得对不起我们,走了就走了,反正,我们...时间也不多了,早晚会跟上来的。”
“你有你的路,我们也有我们的路,但所有的路,走到最后,都会通向同一个地方。”
“剩下的几年时间不算什么。”
“反正...我们已经老了,老得也差不多该去死了,记忆早就跟不上了,很快就会把你忘掉的。”
“不带犹豫地…忘得一干二净。”
驼背的男人坐在木屋内,冷冷地说。
讲话的时候,他一直背对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发着高烧的孩子,盘膝坐在地板上,一边闷头抽着烟,一边直直地望着窗外飘舞的雪花。
不着边际的语气,也不在意孩子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这么一些伤人的话。
冬天已经来了很久了,久到让人忘记了那些被封存在大地之下,遗留在温暖季节时的勃勃生机,世界似乎始终停留在一个休憩的状态。
在一年之中的三个季节内,已经耗掉了它大部分的能量,以至于未到恢复完整的时候,它就无法给予生活在阳光之下的生灵们太多的选择和希望。
无法等到春回大地的那一天到来的生灵们,最终就会遭受淘汰。
这也就是所谓的...大自然的选择。
熬着药的陶壶架在火炉上,弯曲的壶嘴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磨得发光的盖子底下,是黑色的药汤,此刻,这些苦涩的汁液烧得沸腾,活跃地撞击着陶壶的四壁和空气,咕噜咕噜地响。
“不把别人的性命当性命,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别人杀死,吃掉。”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事?”
孩子答非所问地自言自语。
他闭着眼睛,额头上敷着冰袋,缩在被窝里喃喃自语。
凌乱而且深刻的黑色条纹爬满了他的脸庞,尤其是围绕着他额角那一块天生自带的疤痕,近乎野蛮地生长。
密密麻麻的,就像是一团无法拆解的线团。
即使用肉眼看上去,它们是静止的,但仍然会有人一种如恶鬼般张牙舞爪的错觉。
这似乎是那头被雷电所斩杀的妖鬼遗留在他身上的毒素。
从湖里逃出来以后,妖鬼的毒素没多久就开始发作,然后就一直在折磨着他,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难以入眠。
他就像是在做一场比冬季还要长久的噩梦,一直一直在重复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夜晚,重复着那些被怪物杀死的人…他们曾经所经历的绝望,所遭遇的惨剧。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不论是清醒还是睡梦,都在重复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桥段。
被狂乱地杀死,被残忍地杀死,被戏谑地杀死,被粗暴地杀死…
被杀死,被杀死,被杀死…
这三个字就像是诅咒一样,让他的灵魂得不到半刻的安宁。
….
看见孩子陷入了如此深重的痛苦,旁边的女人不时地拿开冰袋,用手摸摸他的额头,目露担忧。
村子里的郎中已经拜托他来了好几次了,脉把了好几次,心跳听了很多回,草药开了一套又一套,可是烧就是一直不退,脸上的条纹就是一条不少,病情没有得到半点的好转。
最后,郎中也只好摇摇头,说,他不是身体得病了,是他的命得病了。
人定胜不了天,鄙人能力有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郎中走了以后,村子里的神婆来了。
她先是在木屋的门前点了几堆热烈的篝火,然后,穿着一身阔大的祭服,在冰雪落下的火光中跳起了一支求神的舞蹈。
在跳完舞之后,她神色庄重地静坐在火光照亮的雪地上,仰头望着漫天洒落的雪花,仿佛是在聆听在那如水晶般剔透的空气里,上苍暗暗地给予她的指示。
再然后,她缓缓地抬起眼帘,说,他出去的这一趟,大概是惹到了什么脏东西,如果不尽早把这些脏东西去掉,他就会死。
她从雪地上站起来,吩咐姜家的太太要用柚子叶泡的热水给他洗澡,喂他服用由泥土、树叶、蛤蟆干、蚯蚓干等等奇怪材料混制而成的偏方。
可那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异味的东西不仅没能改善姜宁的病情,差点没把姜宁的小命带走。
病情还是得不到半点的好转。
无奈之下,这位在村子里受人尊重的神婆也只能耸肩叹气,说,这是一场躲不过的灾祸,只能看他个人的造化了,要是能熬过去的话,往后的福分必定不会少。
毕竟,人们常说的是…福祸相依,倘若是大难不死的话,则必有后福。
但更多的人是抱有悲观的态度。
有些过分的家伙甚至口无遮拦地叫喊着说,神婆不是说了么,他身上有我们看不见的脏东西,他早晚是要死的,他死了也不要紧…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祸害!
如果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他甚至还有可能给我们的村子引来别的脏东西,加害于我们,接下来,就会因为他的原因而死更多的人!
....
面对外面的流言,阿姨则只是淡淡地回应他们,说,她的孩子只是病了,跟什么气运,什么妖鬼全然没有关系,他只是生病了,生病的人需要别人来照顾。
如果所有的药都没能医治他的话,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的话...
那么,就只有依靠人们之间的感情和爱了。
让他觉得人间值得,他会留下了,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擅自把一大堆胡乱编造的罪名乱加在他的头上,他就会觉得人间不值得。
那么,他自然就会走。
生病不是一种错。
每个人都会有生病的时候。
真正错的是...把别人的生病看成是祸害,避之而不及的那种人。
....
“我是不会让他走的。”她的目光罕见地流露出如冰晶一样的坚决。
她站在木屋的门前,目光决绝地看着那些堵在她家门口,成天大喊大叫的家伙们,“如果你们谁想迫害我的孩子,那你们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人们不敢往前,哪怕这个女人和她的男人都已经老到不具备什么反抗的能力。
似乎在正大光明的日照下,人们并不想太过明目张胆地行使一些符合内心欲望,但却有违道德伦理的事情,所以,他们把时间改到了夜晚。
在没有阳光,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时候,他们偷偷摸摸地来到山上,偷偷摸摸地往那一栋孤零零地设立在山林中的木屋投掷了一把火,放任那场热烈的大火燃烧,直到照亮了半边的天空。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