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跟着一起发生了,戴着面罩的家伙拔出了自己的刀,而在他的那把刀出鞘的那一个刹那,延绵整座海域的浪潮在这一刻中蓦然定止。
随后,怦然破碎。
张小明呆住了,他起先是觉得这个戴着玻璃面罩的家伙肯定有点儿猛,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猛到了这种地步。
面对这头操控梦境的妖鬼,他只用了不到一瞬的时间,便已踏过了将近数百米的涌浪,如魅影般地贴近到它的身边,然后,他挥出手中之刀。
银色的刀刃在空气中横切而过,速度快得甚至看不到刀锋掠过的影子。
顷刻间,那只幽蓝色的蜘蛛被切成了两段,蓝色的汁液旋即从它那断开的伤口处迸射而出,当刀刃落定之时,死亡便如残酷的月光般洒落,在寸寸断碎的风中飘散。
戴着玻璃面罩的男人赫然站在水面上,出现在这头蜘蛛的后方。
他把银色的长刀收回刀鞘之中。
然后,他就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就像一个恰好路过此处的旅人,仿佛刚才震颤整片大海的一刀,并非出自于他手。
幽蓝色的蜘蛛垂下头颅,用于咬合的口器,仍然在疲倦地一张一合,而镶嵌在脑壳上的那几双看不见瞳仁的眼睛似乎已经默默地把视线移到了自己的腹部。
它愣愣地看着那一道横穿躯体的伤口,愣愣地看着不停漫溢出去的体液,似乎还在思索着刚才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等到戴着玻璃面罩的男人鼓捣完手里的东西以后,他终于从莫名的忙碌中抽出身来,随意地把手搭在蜘蛛脑壳上,轻轻地拍了它几下,不知道是想跟它说,后会有期,还是想让它自己好自为之。
总之,当这个古怪的男人拍到了第三下,他的身影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水面破碎的波浪随即恢复原状。
而男人站过的那个地方,那一方水面,也仅余下几缕微渺的波澜。
蜘蛛的口器仍在一张一合,只不过张合的速度在不经不觉中,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就像是耗尽了发条的玩偶。
又在嘶鸣了几秒后,它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轰然倒塌的身躯,如漏水的船只,载着所有渗入虚无中的幻梦,缓缓沉入水中。
而反观另一边的姜宁,即使用尽了全力冲刺,也没能赶到它死亡之前来到尸体沉落的地方,因为奔跑的速度抵达不了‘轻功水上漂’的要求,他到底还是在半途上不可避免地踩了个空。
一个踉跄,他就掉落到了水里。
咕噜咕噜的咸水通过他的口鼻,涌入他的脑际,在那一阵阵既短暂且急促,又混乱的时间中,他死死地抓住手里的鱼叉,愤怒地想要往前扑去。
就像是此前他在某篇文章里看到的那位少年闰土。
同样也只是一瞬间,瞪大眼睛,试图与命运一再反抗的他,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就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扑落成一个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
当他再度破开水面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先他一步,率先去到他准备要去的地方,挥起刀锋,捷足先登地把那头能给人们带来幸福美梦和死亡的妖鬼斩杀。
他既是愤怒又是错愕地看着那个把手放在蜘蛛脑壳上的男人,想起的却是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身披青云的剑士在月夜下起跳,挥出充斥着雷霆的长刀,冷漠地斩向那条污秽的长虫。
也就是从那一晚上开始,因为妖鬼的缘故,他的命运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转折。
虽然历时很长,但也仿佛只是发生在短短的一夜之间,他先后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叔叔和阿姨。
命运的谜团如死一样的灰雾,始终笼罩在他的上方。
他不知道阿姨走了之后,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怎么办,而且,他虽然痛恨妖鬼,但却从没有真正彻底地痛恨过这只名叫织梦者的妖鬼。
恰恰相反,在无法自拔的痛恨之中,他甚至还有些感激它。
因为它能够让阿姨在梦里和叔叔,还有她的儿子再次相遇,可以让她沉浸在现实中永远也得不到的幸福里,即使在那个幸福中可能没有他的位置。
至于他为什么能够如此确定,是因为他看到了阿姨走向蜘蛛的时候,她的嘴角在笑,即使那时候的她正闭着眼睛,他也能想象到眼帘之下,凝聚在她眼眸中的柔波。
已经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再也没有从阿姨的眼睛里看到的那种温柔,每天晚上,仿佛是碰头一样的在家中相见,他不经意间从阿姨眼中看到的...一直一直,都只有疲倦和绝望。
于是,他擅自作出了决定,放任阿姨走向那头蜘蛛,放任她被吞进那个布满獠牙的口洞,放任她一点一点地被黑暗所吞没。
....
“你应该找一把刀。”
一张湿润的纸条从天空飘落,轻飘飘地落在姜宁的额头上。
他拿了下来,漂浮在水里,呆呆地看到的是这么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一瞬间,他想,这应该是那个戴着玻璃罩的男人留给他的,可又一瞬间,他又觉得这是命运给他下达的指示。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货真价实的钢刀。
把所有拦截在面前的苦难,一一斩去。
....
张小明没能等到戴着玻璃罩的那个家伙回来。
从那个又凶悍又古怪的家伙挥出那一记他可能穷尽一生也学不来的斩切后,那家伙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似乎从此与他的人生错开而过。
这家伙的出现和离开都是那样的突然,就像天空上蓦然间掠过的一缕青云。
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何方神圣,就已经悄然隐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那只妖鬼的生命。
那只杀死他父亲的蜘蛛也跟着死掉了。
可张小明却察觉不到自己的内心有过一丝一毫的兴奋。
也同样是恰恰相反,他甚至在本应该感到兴奋的触觉中找到了一大堆乱麻麻的懊恼。
需要懊恼的事有很多,譬如是,这只蜘蛛未免死得太快,未免死得太过轻巧,并没有承受到它在临死之前应当承受的痛苦...
再譬如就是,他好像注定了永远也没法亲手为他的父亲报仇。
当所有一切的灰败情绪堆积而来之时,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像个失去心脏的疯子一样,呲牙咧嘴地在岸上大喊大叫,满脸扭曲地捶胸顿足。
灼热的眼睛止不住地流溢出来,却未能浇灭他内心的火焰。
一时之间,他的愤怒就像水底爆发的火山,持续高涨。
他一度激动到像一头患病的疯牛,不停地、不管不顾地用脑袋顶撞石头,恨不得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以此来宣泄此刻塞满胸腔的委屈和愤怒。
只不过,他并不是在记恨那个抢走他猎物的家伙,而是在痛恨他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无能,弱小到连跟那个家伙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想死的念头不是没有。
此时此刻,这个不详的念头,简直就像是咒语一样,密密麻麻地在他越发空虚的脑海里来回往复地回荡,陷入极度愤怒的他,最终驱使着他蒙头冲到了海里。
他发疯地向着那只蜘蛛沉落的地方游去。
但那个地方似乎距离他所在的岸边很远很远。
尽管是体力充沛,最后也还是没能游到蜘蛛的沉沦之地,他的力气渐渐被掏空,在越发急促的呼吸中,他察觉到头晕目眩,却没想过要回头。
而后,在去往仇恨的半道中途,他被一个忽然涌起的大浪打进了海底,往下堕落的感觉,就像是掉进了死无葬身之地。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