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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以后,我没有去上学,而是早早地去了工厂,在车间里做着一些简单的流水线工作。
但阿丽不一样。
她的学习一直都很好,而且,她的父母也希望她能够读多点书,甚至考到大学里面去,这是因为,一旦她从大学里毕业了,也就意味着,在未来就业的方面,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可以从事一些相对轻松,不用付出太多的体力劳动就能获得更多收益的职业。
不像我,除了进厂以外,基本上就找不到另一条谋生之路。
也是基于如此的情况,基于我们各自都背负着不同的未来,所以,当我决计参加工作,她决定继续留在学校里用功念书的时候,我就开始有意地疏远她了。
因此,我们的人生就这样岔开了。
她走上了一条通往着光明未来的宽敞大道。
几乎每一天,她都在频繁地使用她的大脑,去思考一些与我无关,或者说是我没有资格去思考的问题,而我则只能日复一日地龟缩在车间里,经年累月地重复地做着一些根本不需要大脑的工作。
刚刚进去厂里的时候,很难适应里面的节奏,几乎每一天都会被厂方要求‘自愿加班’。
所谓的‘自愿加班’无疑是强盗规则。
但身为工厂底层员工的我却没有资格拒绝。
因为我需要养活自己。
厂内虽然包吃包住,但是,如果我不顺从厂里的安排,不能做到没日没夜、加班加点、任劳任怨地工作的话,很有可能,第二天一早,厂内的管理人就会喊人把我的行李统统丢出大门外面。
厂里的人也不好对付。
他们还会划分派别,其中的一个派别叫狂派,而另一个派别则是叫博派。
狂派的人常常会和博派的人引发冲突,但他们一般都不敢直接在工厂内直接干架,而是选择忍气吞声,等到下班的时候,再跑到厂区以外的地方进行打架斗殴。
那是因为,凌驾在两个派别之上的又一个派别则是工厂的管理方。
对于平常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工厂的管理费一般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狂派和博派的家伙们相互攀比,相互争吵。
有一些让他们相互牵制的意味在里面。
但前提是,不能够影响到生产。
如果他们胆敢在车间内捣乱,影响到车间的正常生产,不管是狂派的人,还是博派的人,工厂管理方就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把捣乱的家伙们全部清除出去。
因为工厂不缺订单,所以,它也不缺钱。
但游离在社会边缘的底层群众却是缺钱。
尤其是像我这种人。
书念不进去,爸爸和妈妈又不是什么在社会上响当当的大人物,家里也没有任何可供我挥霍的资本,我要是不想饿死在街头的话,也就只有进入工厂打工一途。
在这个决定是否雇用我的问题上面,工厂是可以选择的。
而我,则只能被它所选择。
因为它有钱,有的是钱,有很多很多的钱,所以,它就先发制人地掌控了主动权。
所以,我也就只能低下头颅,委曲求全,为了得到这一份工作,与工厂的管理方签署一份份不仅是流氓,而且是近乎无赖的劳动合同。
我只能被欺负。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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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是在鸡鸣的时候起床。
简单的洗漱过后,便会像是赶鸭子上架一样匆匆忙忙地跑到食堂,排队领取一碗稀粥作为早饭。
吃过早饭就要去到车间报道。
然后,再跟一块木头一样地往流水线旁边一站,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每天都像是在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工作,可每个月的月底,不仅会经常延迟结算工资,而且,到手的钱其实也不算太多,在还清妈妈的赌债以后,基本就不剩多少了。
我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月光族’,一到了月底,基本上口袋里边都是光秃秃的,跟堆满了黄土的高坡一个样,寸草不生。
妈妈还是一样地好赌和嗜酒。
她每天的活动场所无外乎就是两个,一个是藏在某条陋巷里的一家破破烂烂的小酒馆,另一个则是开在距离那家酒馆不远处的麻将馆。
两个地方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油腻肮脏、乌烟瘴气。
这也很符合妈妈的设定。
因为她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很脏很脏的女人,而她的脏,不止是在于她的外在,而且更在于包含她的身体在内的内里。
笼统点来说,她就是一个很不卫生的人,不仅是生理不卫生,而且心理也不怎么卫生,如果一个人长期都是以着这样不卫生的状态进行生活的话...
毫无疑问,那一个人肯定是会生病的。
果不其然,妈妈最后还是生病了。
在一年将近年关前的一个月,妈妈并没有如常地在工厂发送工资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我的宿舍里,找我要钱偿还她这个月欠下的债务。
而我也就顺势地忘了,还有过年这么一回事,以及,我好像还有一个妈妈的这么一回事。
一直来到过年,当工厂的管理员往车间门口贴出了一张红彤彤的通告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是要过年了,工厂大发慈悲地决计给所有的员工发放长达七天的假期,在通告上,甚至还温馨地提醒道,如果有员工的老家离厂太远的话,可以向自己的领班提前申请多几天的事假。
请一天事假要被扣两百块钱.
但满打满算地在厂里干足一天,却又不可能拿到两百块钱。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条强盗协议。
但我身边的很多员工都没有太多的抱怨,而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一条蛮横无理的协议,甚至还感谢厂里的领导体谅他们,理解游子心切的归乡之情。
百思不得其解后,我就问他们这是为什么?
他们就跟我说,每天算下来也就是亏了几十块钱而已,出来晃荡了整整一年,呆这里,被折磨了整整一年,也想了整整一年的家,也差不多是时候要回家了。
然后,我又问他们,过完年还回不回来?
听到这个问题以后,他们很多人都沉默了半响,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愿意回答我的问话。
造成这情况出现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熟到可以相互托底的地步。
也可能是他们在挣扎,在犹豫。
其实,仅仅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我就能看出他们大抵是不想回来的。
他们想留在那个所谓的家里,一直到死。
这也就符合了传统的那个落叶归根的说法。
但是,实际上,他们不能,因为他们向往的未来不在他们的家里,而是在这里。
即使那个未来对于他们绝大部分人来说,几乎是遥遥无期。
我坚信在下一年开年的时候,他们还会回来,这是因为,人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摆在远处,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未曾到达过的地方,才能称得上是风景。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