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色的液体流淌在反映着烛光的桌面上。
水不经不觉漠过了我的脸颊，即将沉沦到梦境中的我，仿佛站在了一条长河的边缘，一座高山的崖边，或者是一面镜子的前方...
傻傻地分不清，此刻垂落在眼帘之下的水迹，究竟是酒，还是眼泪。
....
天明时分的晨曦透过窗口照射进来，宿醉过后的人们恢复仪表堂堂，我睁开眼睛，坐在椅子上，久久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
后来，我也有听闻过她的消息，据说，她的父亲到底是没能熬过那场大病，在某年岁末的风啸声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而她的话，好像就是没有继续留在那个烟花之地工作了。
听别人说，她好像是马上要傍上某一个有钱的地主了，准备成为那个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上几岁的男人的不知道第几门姨太。
我跟那个地主有点来往。
他迎娶她进门的那一天也有邀请过我，但我没有去。
因为考虑到业务上跟那个满嘴黄牙的老男人没有交集，觉得就算是去了也没有必要，所以，索性就以‘事务繁忙’作为理由，婉拒了他的邀请。
而我自己本人也娶了某位高官的女儿作为自己的妻子。
说实话，我对这个女人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哪怕我们之间生育了一个孩子，但我仍然不觉得这是一件有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有很多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的孩子恶心。
可能...
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后代。
因为我从没有尝试去热爱过这个世界，而同样的，每每我想要向这个世界呼求什么的时候，这个世界给我的，也都是同样冰冷、坚硬的回应。
我承认，我绝望了，对一切与幸福和美好有关的东西都不再抱有期待。
我认为，这个世界和我，大概总有一个，应该是病了。
而这种病是无法医治的。
只能用其它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自己其实没有病，自己其实还好，自己其实再咬咬牙，还是能够继续撑下去的。
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有资格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会一个人留在家里，定定看着全家福照片里的那个假装微笑的自己。
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尝试像普通人一样去打开心扉，接纳所有进入到我生命内的人。
可我做不到。
我的灵魂仿佛灌满了无动于衷的死沉灰色，根深蒂固的孤独蔓延在其中，死死地压制着我，使我无法靠近别人，也无法感受与体会到别人的善意与祝福。
获得快乐的途径只是一个，就是通过剥夺别人，压榨别人，让别人感受到憋屈乃至于痛苦之时，我的内心才会有那么一点儿的好过。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察觉到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公平。
不论贫富贵贱，也不论成就高低，生而为人，大家都是在所难免地要体会悲伤。
就像大家在生命的末尾，都是不可避免地要去面对死亡一样。
….
借助妻子家的势力，我的工厂发展得毫不意外的顺利，即使是什么也没做，也会有人特意为我编排出一个个我都觉得夸张，或不可思议的头衔。
为了拓展企业的影响力，为了筹集资金，也为了寻找什么能使我稍微好受一点的事，我时常会应邀出席一些乱七八糟的大会，站在台上，对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人讲一堆乱七八糟的道理，然后再千篇一律地收获一波又一波乱七八糟的掌声。
这个社会看上去很复杂，但其实又很简单，它由始至终都只在奉行着一个道理…
那就是…
只要你有了钱，不管你说些什么，别人都会认为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并且会争相模仿。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我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过多少无聊的废话，其中有跟多废话甚至都是自相矛盾的。
但就是没人跳出来纠正我，也没有人指责我，甚至他们极有可能连其中最基础的逻辑问题都没能发现。
这无关紧要。
反正他们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从我这里学到些什么，好充实自己的人生，归根到底，他们就是想成为像我这样有钱，或者比我还有钱的人。
我对他们势利的崇拜提不上半点的兴趣，也不曾因此而有过丝毫的自豪感。
反倒是我的妻子，我的岳母和岳父，以及我的孩子会以此为荣，每当在公共场合，有人向别人介绍起我的时候，我会知道，他们其实比我还更在意别人是怎么介绍我的，而我的形象在大众的心目中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地位？
他们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更见不到别人说我半点不好的话，如果有人胆敢当着他们的面说我的一些不是，他们就会阴沉下脸，在心里盘算着日后应该怎么报复。
可我本人却是对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无论是称赞也好，还是谩骂也罢，乃至于，是诋毁，或者攻击，我都无动于衷。
打心里，我可能并不是想成为这样的人。
只是不成为这样的人，我也并不知道我应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只好麻木自己，不停地告诉自己，对，没有错，我就是要成为他们口中所说那样的人。
我要把企业做大做强，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多到让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敢否定我，敢忤逆我，再敢无视我！
我就是他们的上帝！
因为我有钱，有的是比他们的生命价值更高的...钱！
伴随着世界的流逝，伴随着岁月的变迁，我不得不...成为了这样的人。
但更多的时候，我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或者说…
我根本不想成为人。
即使是成为再怎么权势滔天的人，对我而言，其实还是不如成为一棵树更具有吸引力。
在我还是一个穷愁潦倒的小人物的时候，我就经常会把自己幻想成一棵树。
一棵种在十字路口的树。
看着很多很多的日夜里，很多很多的人从这里经过，感慨一些人走路快得像一阵风，也惋惜一些步履蹒跚的人敌不过岁月蹉跎。
有的人活得像一首婉转的歌，又有的人活得像一首明亮的诗，但也有人风尘仆仆，活得像是一声难以割舍、难以忘怀的叹息。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