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之前，就是在迪文少将发出警报的同时，圣廷发布了所谓的“传教令”，通告联合国其将“派出使徒，传福音给万民听”。毫无疑问，那十一艘一模一样、银光闪闪、洁白无瑕、自云海中凝聚而成的舰船就是圣廷的手笔。
作战会议室中央的显像井中投映着“珍珠鸟”号传回的实时影像，以墨望霏上将为首的人类参谋团坐在会议室一侧，自治联盟参谋团坐在另一侧，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与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珍珠鸟”号船员一样的表情——从刚开始的震惊，到惶恐，再到现在的困惑。
圣廷舰队完成凝聚后高速驶向弗勒西斯星，对慢吞吞的“珍珠鸟”号视而不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便擦肩而过；而那团明显稀薄了很多的气体戴森球也恢复平静，似乎在重新积聚力量。上将没见过圣廷的武装部队，从那些舰船表面也没有发现任何与武器类似的设施；对于发动一场星系战役而言，舰船数量太少了，况且每一艘船的质量也太小了——目前弗勒西斯星轨道上能用的质量监测卫星都非常简陋，而圣廷舰船的质量刚刚达到监测下限，也就是只有十万吨左右。
换句话说，要么构是成这些舰船的材料密度相当低，要么是这些船内部除了动力设备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一时弄不明白圣廷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圣廷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联合国此刻只能把圣廷的行动视为宣战。
与此同时，只有一艘巡洋舰、四艘护卫舰的可怜兮兮的联合国舰队也进入远地轨道，做好了迎击准备。与一肚子怨言的阿尔弗雷德不同，上将虽然一向对苏瓦里安人缺乏好感，但他认为那些傲慢的无脸怪物身上也有一些优点。比如，苏瓦里安人确实就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在战斗打响的第一时间冲到了第一线，说到做到，哪怕与送死无异。
进行了几轮试探性射击之后，联席作战会议郁闷地发现高能粒子脉冲束无法对圣廷舰船的镜面装甲造成有效伤害，便暂停了攻击行动，只能等着对方进入白刃战范围之后再用动能武器碰碰运气。圣廷总能出乎意料，但上将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后，反而觉得高能粒子脉冲束对圣廷舰船无效才是正常的，毕竟那些活见鬼的东西还在气体形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如何在暴烈的日珥喷发中活下来了。
于是，在双方靠得足够近之前，联合国方面反而陷入了无事可做的尴尬状态。
上将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与一脸阴郁的阿尔弗雷德中将就地面部队防御布置交换了一些意见。即便算上苏瓦立案宪兵部队，能够形成战斗力的地面部队人数仍然捉襟见肘，以至于为了避免被轨道轰炸一锅端掉，只能以三人一组的形式在例如城市、工业基地外围分散布防，每组携带一座班组防空电磁炮。这种聊胜于无的防御手段，是没有外部支援的弗勒西斯星唯一放得上台面的东西了。
而后，上将又转头看向他身边的理论物理学家霍思桥博士。自从赵建辉在作战例会上一语惊人后，苏瓦里安人就把整个弗勒西斯星上还活着的科研人员集中到了联合作战指挥中心。
“博士，关于圣廷的那几根金属棒子，您有什么看法吗？”上将尽量语气尊敬地问道。每次看到博士那张五官纠结在一起的国字脸，上将很难不联想起一种叫麻将的远古游戏中的某一张牌。
霍思桥博士上身挺直紧盯着显像井中包裹着朱庇特星的云团，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但没理会上将。墨望霏正要开口再问一次的时候，博士低声嘀咕道：“我听到了，我在思考……”
“好吧，确实，手头有的资料太少了。”上将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不，我是在想怎么和非专业人士表达……”
上将眉头跳了一下，随即平复好了心情。过了一小会儿，博士终于靠进椅背，开始说话，但目光仍然没从显像井中挪开。
“将军，你知道质量和能量本就是一体两面吗？”
“略有耳闻。”
“那就好。早在地球时代的20世纪，人类就发现了通过损失质量来获取巨大能量的方法，从理论上来讲，既然质量能够转化为能量，那么也一定能通过某种方式将能量转化为质量。但是后者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这样讲，将能量转化为质量的技术，是在逆天而行。”
上将思考了几秒，问道：“逆天而行？这是什么意思？”
“更早的时候，热力学第二定律就已经指出，热量不能自发地从低处向高处传递。后来，人们又将这一定律表述为孤立热力学系统的熵不减少，总是增大或者不变。你明白了吗？”
“很难说我明白了。”上将无奈地耸了耸肩。
博士拿起烟斗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
“我们的宇宙，可以看做一个巨大无比的孤立热力学系统。虽然巨大，但仍是孤立的，至少目前没有人观测到平行宇宙，根本别说质量、能量或者信息在平行宇宙之间互相流通。损失质量而获得能量的方法之所以易于实现，是因为这种质能转化路径符合熵增的方向，就像即使什么都不做，热量也会自发地从高处向低处传递。
但将能量转化为质量，则是熵减，是自然条件下不允许存在的转化。先不说如何实现，这种转化的行为本身可能就会加速宇宙衰亡。打个比方，一对正反电子湮灭释放的能量大概是1.64*10^-9焦耳，但反过来，相同的能量却不足以转化为一对正反电子，或许，至少需要比湮灭释放的能量大十倍才行。那么中间差出来的能量去哪儿了呢？”
虽然博士已经尽其所能地平铺直叙，但上将还是有点不太理解。
“听起来，好像有个奸诈的中间商在赚差价。”
博士没接话，只是斜过目光，眉头紧锁着打量着上将。
墨望霏似乎有些明白了，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就算数字再大一点，质能转换比只有100:1，中间损失掉的99%能量都不知所踪，但对于整个宇宙而言，这一点点的能量损失根本不会改变什么。只要有实用价值，这点永久性伤害还是可以承受的，而圣廷刚刚展示了能量-质量转化技术巨大的功用——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神兵天降。
看着上将不但没气愤，反而有点羡慕的表情，博士顿时感觉自己的话算是白说了，气得嘴角抽搐。他把脸转开，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和这个没有远见的功利主义猪脑袋说话。
“即将进入动能武器有效攻击范围！”
警报突然响起，上将撑着桌子弹簧般站起来。显像井中的影像已经切换为联合国舰队的图像增强视角，那十一艘银光闪闪的圣廷舰船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连表面可能是用于装饰的纹路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圣廷舰船的外形发生了变化，仿佛面团一样可以随意揉捏，从最初中规中矩的纺锤形逐渐变成浑圆的球形，只有外壳上含义不明的几何纹路和那个显眼的十字架浮雕还保持着原样。
“开火！”苏瓦里安指挥官咆哮着下达进攻指令。
顷刻间五艘战舰火力全开，数十万发炮弹在四秒内倾泻而出，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般扑向圣廷舰船。
下一刻，上将就明白这些“银棍”为什么要变形成“银球”了。圣廷舰船不打算反击或拦截，反而是推进器像轨道炮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四处游移，而球状外形能够时刻保持质量中心与动力方向在一条直线上以最大化利用推进动力——十一艘船就像不受惯性制约的十一个幽灵般飘忽不定，联合国的第一波攻击居然全数落空，甚至连那些“银球”的边都没擦到。
对面的苏瓦里安人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嚼碎了咽下去。明白过来自己不可能全部拦截而且对方也不打算还手之后，苏瓦里安人改变战术，解散了舰队阵型，各艘战舰以最大战速冲上去捉对厮杀，力求尽量减少突破防御的圣廷舰船数量。
以机动灵活和火力凶悍著称的苏瓦里安巡洋舰在圣廷的“银球”面前，如同老年痴呆一般被绕晕了头，追着“银球”原地转圈。更加轻巧的护卫舰虽然勉强能跟上对方，但有限的火力一时间根本连“银球”的边都摸不到。
苏瓦里安人气急败坏地摘下头盔，用苏瓦里安语狂风骤雨般地朝着通讯器吼了一通。上将不敢想象现在正在外层空间中御敌的战舰指挥官脸上会多么难看。
终于，一颗“银球”被击中了。炮弹斜切着击穿了“银球”的外壳，然后从另一面贯穿而出，但“银球”仿佛中弹的不是自己一般继续上蹿下跳，丝毫不受影响；它不但没有像联合国战舰被命中一样发生颇为壮观的爆炸，反而每一块碎片都被蛛网般的丝线连接在一起，转瞬变成液体被吸回舰身，而后“银球”就恢复如初了。
这一刻，作战会议室内一片死寂，人们甚至忘记了呼吸。
双方斗牛般地折腾了十几分钟，联合国战舰终于弹药告罄，动能武器哑了火。摆在苏瓦里安人面前的难题又多了一个——跃迁脱离战场，去其他星系进行补给显然更安全，但这就意味着圣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可以在轨道上为所欲为；或者冒险撤回弗勒西斯星几乎变成废墟的军港，尽快恢复战斗力返回战场。
自治联盟参谋团内部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一面命令舰队脱离战斗，一面激烈地争论。
但圣廷显然不是纯粹的和平主义者，联合国的回合已经结束，而他们要有所行动了。那五个被联合国纠缠的“银球”加速追上正在后撤的联合国战舰，避开推进光焰，直接撞在舰身上。
通讯频道中顿时涌来苏瓦里安人嘈杂的咆哮声，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慌乱下令，但很快都没了动静。想象中的撞击场面没有发生，“银球”就像一滴水把一只蚂蚁吸进去了一样，将联合国战舰吞没、覆盖，并屏蔽了电磁信号。
苏瓦里安人自然切换到了量子纠缠通讯频道，与正在弃船逃生的战舰乘员保持通信，但上将没心思听他们说了什么，因为还有六个“银球”已经冲过近地轨道，朝着星球地表来了。
短暂的接触战尘埃落定，太空防御彻底瓦解。苏瓦里安人已经无计可施，气急败坏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Bers`horken!（怪物/妖怪！）”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