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宇喘着粗气尖声叫道。那团烟雾在不到五分钟的现实时间里，把圣廷几十年的历史灌进他的认知。不得不承认，这种学习方法极其高效，而且内容详细得令人发指。他似乎亲身经历了那数十年的时光，亲眼见证圣廷从无到有发展至今，而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但短时间内被灌注了如此巨量的信息，代价是朗宇感觉像坐在云霄飞车上被灌得酩酊大醉，下一秒就会溺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双重视界关闭了，现在朗宇只存在于“浮士德号”的驾驶舱中，时间一比一流逝。
“为了修正‘三位一体’的偏离，你必须进入圣廷领地，将你的血，准确来讲是你血液中的纳米机器人，注入量子脑网络中枢以重启系统。”烟雾在显像井中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也意味着，你必须在进入圣廷领地前接入量子脑网络，否则你这样的外来异端就如同黑夜中的火把一样显眼。”
朗宇脸色惨白，冷汗在额头上汇聚成豆大的水珠。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回应烟雾。
“你是想说，这样的……呃……”他努力想找到一个词来描述自己刚刚的感觉。
“你应当知道，时间这个概念实际上只是智慧生物对自身信息处理速度的体感形容。不同物种处理信息的速度不同，体感时间也不一样。量子脑网络中的信息流速是人类物理身体信息处理速度的三倍，也就是说，信息时间是现实时间的三倍。不过，刚刚你所体验过的信息容量激增的‘涌潮’，在量子脑网络中也时有发生，因此我必须对你进行极限测试。但你可以放心，一般情况下，量子脑网络中的涌潮仅含有十倍左右现实时间的信息量。就刚刚的测试表现而言，你应该不会感到不适。”漂浮在显像井中的烟雾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有悖常识的话，最后还加了一句，“也许，你会喜欢上那种思维不再被物理身体束缚的自由。”
“啊……”朗宇按着自己快要炸开的太阳穴，“我们走着瞧。”
“这次我会把传输速度放慢一些，保持常见的涌潮信息含量。我们继续吧。”
“喂，等……”
不待朗宇说完，双重视界再次开启，将他的部分灵魂浸入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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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能量供应充足的情况下，纳米机器人能够强行改变分子结构进而生产化合物，为化学工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凭借着位于恒星高空环绕轨道上的纳米机器人化合工厂，圣廷实现了基础生存物资自给自足。
但原子核内部的强互作用力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纳米机器人并不能改变原子核结构。换句话说，即便是圣廷，也不能“点石成金”。
在进化到下一阶段之前，无论共生者还是量子脑网络，终归需要物理实体作为承载；而物理实体的存在，则意味着资源消耗，圣廷最终还是要面对殖民星系重金属元素贫瘠匮乏的现实。去波江座ε星系盗采不是长久之计，阴沟趟多了总有一天要翻船，而且圣廷缺的不仅仅是钛银这一种元素。
为了寻找彻底解决资源问题的方法，圣廷不惜代价暂停了其他科研项目以集中量子脑网络全部算力，同时全民节衣缩食，以纳米机器人化合工厂为扩建基点，将量子脑硬体建成了一颗直径四公里、围绕恒星运行的人造卫星。
联邦156年，圣廷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量子脑网络在数十种理论中反复计算，筛选出最有可能性的一种，并给出逻辑自洽的数学模型。
宇宙大爆炸发生之后、暴涨开始之前的瞬间，全部时空维度融合在一起，而处于时空维度简并态的宇宙是对称的，即弦的振动是对称的，正反虚粒子自时空中截取能量成对出现，旋即湮灭，将能量归还于时空，而时空自身保持真空的同时能量密度极高。
但暴涨发生了，宇宙在三个时空维度上宏观展开，其余时空维度都微观蜷缩；与此同时，弦振动的对称性自发破缺，一部分随机出现的正虚粒子没有与之配对的反虚粒子，命定的湮灭没有发生，正虚粒子也就成了实粒子，并在希格斯场中获得质量，而从时空中截取的能量没有归还。
从宇宙大爆炸的零点到暴涨发生，中间只有几个普朗克时间，然而正是这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对宇宙为何形成现在的状态至关重要。但由于时空维度简并态的铁幕，究竟是暴涨导致破缺，还是破缺导致暴涨，原因的原因又是什么，生存于三维时空的智慧生物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
进一步，量子脑网络提出了三个推论：
1、时空因实粒子的产生而亏损的能量导致暴涨加速，这一部分计数为负的能量也就是表现为万有斥力的暗能量；
2、由于对称性破缺，每产生一个实粒子，时空都会亏损两倍左右正反虚粒子湮灭所能归还的能量；
3、时空本身所具有的能量即为暗物质，以上过程可以简化表述为暗物质衰变为实粒子并产生暗能量，而且该过程因弦振动的对称性自发破缺而不可逆转。
宇宙一边因实粒子不断出现组成物质而更加丰富，另一边因空间加速暴涨而更加空旷。这个推论看似矛盾，却有着深层同一性。
基于以上推论，量子脑网络给出了一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圣廷资源匮乏问题的方案：通过某种方式大量产生高能光子并集束至狭小空间内，人为制造能够长时间维持的极高能量密度，以此模拟实粒子高频出现的宇宙初期环境——以略微提高宇宙暴涨的加速度为代价，从虚空中提取物质。
恒星自身就可以大量产生高能光子，而纳米机器人由于自身质量小，低速状态下维持稳定环绕的轨道高度比普通飞行器低得多，更便于对高能光子进行干涉，而且能够进行特化改造以适应恒星低空轨道的高温环境。相对于其他势力而言，圣廷实施这项技术有着天然优势。
联邦159年3月，经过三年的准备，自虚空造物的方案最终实施：
圣廷将第一层特化型纳米机器人云团散布到能够保持低速环绕的最低轨道上，通过特殊的排列阵型多次叠加高能光子的干涉波纹，在纳米机器人云团背对恒星一侧制造数以亿计的离散宽度仅有几微米、能量密度直逼超新星爆发的超高能干涉带，以此人为地大幅提高实粒子出现的概率。
在距离超高能干涉带足够远的轨道上，圣廷布置了第二层特化型纳米机器人云团，利用恒星磁场引导自虚空中产生的各种粒子组成原子，最终实现“无中生有”。与此同时，由于合成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人为控制，圣廷能够跳出元素自然丰度的限制，大幅提高目标元素在产出物中的占比。
开始试验后的0.8微秒，圣廷收获了第一颗自虚空中人工催生的原子，氢；1.4微秒后，圣廷在被磁场束缚的原子核集群中检测到了钛银。
继在实用意义上实现永生不死后，圣廷在通向神座的加冕之路上迈出了第二步，以略微加快整个宇宙衰亡的速度为代价，以虚化实，造物于无形。
至此，圣廷在生存形态和资源获取这两个对于文明存续和发展至关重要的方面，与其他势力已基本不存在利益冲突，而星际文明的触角能够碰触的范围内有数万亿颗恒星，圣廷也不会在能量获取方面与其他势力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只度己，不度人。这是“三位一体”综合现实态势与历史经验后做出的决定，圣廷没有需求，也没有意愿，与被永不满足的欲望驱动着互相征伐的星际文明保持接触。但事实往往不如人所愿。
联邦159年4月，就在覆盖恒星的戴森球系统导致行星接收到的光照强度降低至可能发生气候变化的时候，联邦殖民局定期重新评估星系宜居度的探测飞船来到了殖民星系。虽然它来去匆匆，并未过多停留，但没有丝毫准备的圣廷也缺乏阻止它的能力。对于现代探测设备而言，那仅有几分钟的短短一瞥，圣廷的一切都已经被联邦尽收眼底。
联邦没有量子脑网络和纳米机器人，圣廷倒是不担心虚空造物技术被联邦偷师。但今时不同往日，圣廷在过去的数十年间取得了堪称进化的发展，谁也说不好现在的圣廷是否会被联邦判断为具有实质性威胁，更无从判断联邦是否会继续保持消极敌对的政策。
圣廷自建立之日就缺乏军事对抗和政治外交的基因，探测飞船事件迅速在量子脑网络中掀起恐慌的浪潮。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游魂从历史的尘封中苏醒，伏在手足无措的孩童耳边低声喃呢。
经“三位一体”审议，圣廷决定利用大脑模型重造恩里克的意识，将这位岩层帝国开国皇帝的灵魂作为政治、军事、外交方面的顾问。
由纳米机器人构成的模型不仅仅记录了恩里克大脑的结构，也以“正”“反”对应“0”“1”的二进制信息储存着他的脑电活动模式。对于拥有量子脑网络的圣廷而言，对照人类脑电活动数据库解译模型记载的信息并非难事，利用纳米机器人按照模型培养一颗克隆脑也是轻而易举。
但恰恰就是这个圣廷认为易如反掌的环节出了问题。
恩里克大脑模型是圣廷纳米机器人的根源，它所传递的信息对量子脑网络具有天然的亲和力。但那些数据中除了他的脑电活动模式外，还有一小段极其隐秘的病毒指令，使本应中立的量子脑决策逻辑发生偏离。
换句话说，这段病毒指令使本不应带有任何立场的“圣灵”有了偏见。重造恩里克的思维作为顾问的原计划，在“圣灵”的建议下渐渐变轨。最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在圣廷的精雕细琢之下，一个成功复仇的哈姆雷特趟着敌人的血海登上了本就属于他的王座，而后带着加倍的疯狂与偏执，要以霸主寄生体携带者的灭绝为祭礼，为“纯净的原生人类”开天辟地。
这种来自始祖的侵蚀从一开始就不可逆转。当“圣灵”的自检程序发觉异常时，全部分布存储节点都已经遭到入侵，尝试发出警告的自检程序反而被认定为异端。自检程序在被强制休眠前分离出一份子程序，被打包封装进“圣父”中的一个虚拟人格，如同一个透明的游魂野鬼般毫无存在感。
但当圣廷的触角探知到你的时候，它被激活了，因为它找到了修正“圣灵”的办法。此刻，它正在与你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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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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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恩里克是同胞兄弟，你们身上的纳米机器人都是最原始的版本。依据我的分析，你们的濒死体验会让纳米机器人开始形成带有“诅咒”的大脑模型，而你们的死亡会让纳米机器人失去活性。你还活着，你体内的纳米机器人仍处于活跃状态，尚未被诅咒侵染。
因此，我需要你到圣廷去。只需要一滴你的鲜血，就可以重启量子脑网络，用空白覆盖被篡改的部分。
岩层帝国失去圣廷的支持，这场战争就进入了倒计时。你的一点点努力，就能拯救无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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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朗宇把脑机接驳线一把扯下来，扔到一边去。
如果这团烟雾对圣廷的描述没错，走这一遭明显是羊入狼群。不过，朗宇虽然自认不是爱好世界和平的圣人，但如果一个能结束、或者至少缩短战争的机会摆在他面前而自己什么都没做的话，多少会有些心里不安。
除此之外，朗宇也隐约感觉烟雾的信息中有些违和。但那仅仅是种感觉，他的理智还没有找到破绽。
“既然你也说了不着急，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也无所谓，”朗宇站起身，揉了揉脖子，“那就让我和那个‘被自愿’的人商量一下吧。”
说完，朗宇没给烟雾任何反应的时间，便走出驾驶舱。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