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看来，虽然决定权在朗宇，但可选项只有一个——同意配合烟雾的行动。如果朗宇选了不同意，那团烟雾无疑会非常客气地请他重新考虑一下，然后让饥饿和干渴磨平他的意志。
朗宇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医务室。不出所料，医疗舱的诊疗程序已经停止运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周宇豪一边无谓地捣鼓操作界面，一边焦急地破口大骂。
看着心急如焚的男人，朗宇想到了第一个疑问：为什么不能把这两个星际雇佣兵也带上？
“以我目前的能力，我最多只能伪装两个人的身份，而且第二个人的伪装只能应付入港检查，她必须全程待在这艘飞船里闭门不出，与我留下来的子程序一起为你做一些辅助工作。如果要扩展我的能力，就必须增殖纳米机器人，但这样做风险非常大。一方面，我只能以这艘飞船为原材料进行增殖；另一方面，我作为‘圣灵’的自检程序，本身功能有限，新生成的纳米机器人可能会脱离我的管控，导致‘三位一体’发现异常。”
烟雾的解释渗入朗宇的脑海，无需语言和画面，它的意思在一瞬之间完完全全地融入了朗宇的意识。
“操！”
朗宇和周宇豪同时咒骂道，互相吓了一跳，但两人骂的明显不是一件事。
“额，”周宇豪有点尴尬地看着朗宇，他之前着急雪莉，自我介绍之后竟然忘了问朗宇的名字，“船长先生，医疗舱又停止运作了。你知道这见鬼的东西又闹什么幺蛾子吗？”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先稍等一下，雪莉不会有事的。”朗宇决定先把索菲亚找来，给他们集中解释现在的情况，“顺便，我叫朗宇。”
朗宇说完，不待话音落地就转身走向之前安置索菲亚的卧室。周宇豪在他身后烦躁地嘀咕了几句，但他没听清。
“我都把脑机接驳线拔了，你怎么还在我脑子里？！”
一边走，朗宇一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质问。他知道烟雾听得见。
“你身体中的纳米机器人本来的作用就是承载共生人工智能，我只是加载了一个交互机制。目前，我的主体程序仍然在飞船中。”烟雾依旧态度平和地解释着，“不过，在进入圣廷领域前，我必须将主体程序上传到你体内，这样才能顺利进入圣廷。请你放心，上传进程已经开始了，将会很快结束。”
他妈的，我放心个鬼啊！！！
朗宇气得血压飙升，但偏偏他在烟雾面前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样，根本无计可施。
说话间，朗宇已经走到了目的地。想到索菲亚，他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但内疚也随之而来。他站在卧室舱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唤出交互界面，以飞船内通讯系统向索菲亚发出通话请求。
不知道索菲亚现在情况如何，贸然闯进去肯定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她现在可能只有一件沾满血污的衬衫能穿。“浮士德”号会有一位除凯瑟琳之外的女性乘客纯属意外事件，因此飞船上的女性服装只有她留下的肯尼-阿亚细亚星系军便服。至于那件晚礼服……她以艾薇琳娜·波金科娃之名盛装出席萘尔特迪斯家族晚宴，之后再也能没回来。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索菲亚自己找了一身衣服穿的话，朗宇当然没有立场责怪她。但是一想到凯瑟琳的遗物穿在别人身上，他就觉得心里很别扭。
刚刚在医务室就应该直接说明现状，让索菲亚远程参加，我为什么要跑过来找她？朗宇皱着眉头，目光盯着脚尖前面一点的位置，试图搞清楚自己的潜意识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你想到她的时候，你体内的多巴胺水平上升了。与她见面无疑会使你更加愉悦，所以你的原始本能做出了反应。这是生物学对此的解释。”烟雾替他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我靠！你丫闭嘴！”
正当朗宇对自己身体里一点隐私都不留的新同伴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卧室舱门开启了。索菲亚站在门口，朗宇的目光刚好落在她白皙修长、曲线完美的腿上。她还是只穿着那件衬衫，而没有自作主张地动雪妮尔的遗物。
朗宇纠结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但下一刻，他想到的是曾经有一个帝国军官，在距离索菲亚两步远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现在的位置上，被那双令人挪不动眼睛的腿一击撂倒，下巴可能都被踢碎了。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养成的防卫本能立即驱使着朗宇后撤一步，肾上腺素开始在血管中奔涌。
他抬起准备接敌的冰冷目光，却看见索菲亚双手背在身后，稍稍歪着头，脸上带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明媚微笑，正饶有兴致地观察自己。那件衬衫松松垮垮地垂在她身上，原本面目狰狞的血渍在柔和的灯光下莫名其妙地有些艺术气息。
“咳，那个……”朗宇大脑短路了一秒，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有点事情，需要你去一趟医务室。我们——你和我，还有一起上船的那两个雇佣兵，如果你有印象的话，一起说一下。”
“好呀。”她轻声回应道。那双如阳光下的冰湖般清澈而闪耀的眼睛仍然在打量自己，这让一句话之前条件反射准备攻击的朗宇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对了，关于衣服，壁橱里有一些，是……艾薇琳娜的衣服，我的女伴，你在宴会上见过她。”朗宇低声说道，晨曦星上那些早已死去的记忆再度撕开他的伤口。由他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仍然很别扭，但总比索菲亚自己动手要好，何况也不能让她总是只穿着一件衬衫。
“谢谢，这真是太贴心了。我会好好珍惜你借给我的，她的衣服。”
索菲亚一手轻轻摁着领口，微微欠身以示感激和尊重。她的举动让朗宇心里舒服了很多。她知道自己将会穿着谁的衣服，并且会以珍惜这身衣服的方式，向亡者致以敬意。
“不，也谢谢你。”朗宇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从凯瑟琳将自己虏上帝国战舰开始，朗宇便深陷在悲怆和对抗中，许久不曾感受过温暖。在索菲亚面前，肆虐已久的狂风暴雨有了片刻停歇，微弱的阳光穿透凝重的阴云照拂着他支离破碎的心海。
“我先走一步，你准备好了就去医务室吧。”朗宇最后说道，轻柔地颔首作为告别，而后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很快，内心深处一大片被焚烧过的焦土的似乎萌发出了新芽。如果继续留在那如星辰般璀璨的目光里，他害怕自己情绪失控。
你究竟在想什么？
朗宇走在去往医务室的路上，扪心自问。索菲亚像是漫漫冬夜中一团温暖明亮的火焰，而他的心则是在寒冷中濒临死亡的飞蛾，不顾一切地追逐她的荣光。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这艘飞船里充满了凯瑟琳的气息，亡灵在萦绕不散的回忆中低声喃呢。抬起头，明晃晃的灯光下，他似乎看到她走在自己前面，兴奋地介绍着这艘令人惊叹的飞船。她回过头，笑靥如花，眼波流转。一如当初他第一次登舰。
“嘿，想什么呢？我都叫你好几声了！”
周宇豪不耐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朗宇已经走进医务室，却完全没看到急得团团转的周宇豪。
“医疗舱仍然不能恢复工作，再等下去会出人命的！”
周宇豪急躁地低吼道。朗宇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寄人篱下，雇佣兵早就把自己摁在地上了。
“现在应该好了。”朗宇朝医疗舱扬了扬下巴，平淡地说道。烟雾在他的授意下，解除了医疗程序的锁定。
周宇豪立即跑过去查看，等他再回头的时候，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你是怎么……”雇佣兵质问的话说了一半，噎住了。他发现了更匪夷所思的事情，视线从朗宇肩膀上越过去，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身后，医务室舱门所在的方向。
“嗨，你好呀！”
索菲亚站在那里，落落大方地向不知所措的周宇豪打招呼。她穿着凯瑟琳留下的军便服，惊为天人的姿容中平添了一层杀伐决断，如同一只在炮火中绽放的玫瑰，危险而美丽。
“你……这、她？”周宇豪语无伦次地低声向朗宇求证，满脸通红。
“啊，她……”朗宇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也没比他好多少，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索菲亚·萘尔特迪斯，很高兴认识你。”那位夺走了所有呼吸和心跳的人款款而来，伸出手，“你就是周宇豪吧？朗宇提到过。”
“对，我是。”周宇豪愣了一下，先是像面对男人一样和索菲亚握了握手，随后又感觉不妥，但他刚开始弯腰准备行吻手礼，索菲亚已经把手抽走了。
她站在朗宇旁边，若即若离的距离既不亲密也不疏远，但总会引人遐想。
周宇豪站在他们对面，换了一种新眼光把朗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也没得出结论。与传奇、神话、伊甸化身站得这么近的人，除了刚刚对着医疗舱变了个戏法之外，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好了，大家互相都认识了，那我们开始聊正事吧。”朗宇拍了拍手，把周宇豪的注意力拉回来。接着，他向周宇豪和索菲亚简单介绍了目前的情况以及下一步行动计划。当然，朗宇隐去了有一团见鬼的烟雾未经允许就搬进了他身体的那部分。
从听到这艘飞船内部已经充满了圣廷的纳米机器人开始，周宇豪的表情就有些僵硬。他装作思考时托住下巴的模样捂住口鼻，呼吸放缓，尽量少吸几口飞船里到处都是不速之客的空气。所以，听到自己和雪莉不必参加这次大概率有去无回的远征，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喜悦的味道。
“我们现在位于弗勒西斯星附近，你和雪莉可以用逃生舱登陆地表。你可以把医疗舱带走，它自身的备用电源应该能撑到你们找到救援。这是我欠她的。至于联邦会怎么对待你们……自求多福吧。”最后，朗宇简短地总结道。随着朗宇话音落下，医疗舱与甲板之间的固定装置解除锁定。
“没问题，大恩不言谢！”
周宇豪二话不说，立即拖起医疗舱就往外走，一路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火花。不到两分钟，救生舱就脱离了飞船，载着周宇豪和不省人事的雪莉奔向星球表面。
“这……”朗宇惊地目瞪口呆，“脚底抹油的速度堪比大变活人啊。”
“那，船长先生，我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索菲亚莞尔笑道，很自然地挽起朗宇的手臂。她的动作没有恋人之间那般亲昵，更像是在那场晚宴上，朗宇接受了她共舞一曲的邀请，于是她挽着他的臂膀步入舞池。
朗宇心里满是愧疚。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她对自己的照顾有加；逃离晨曦星时，她救了自己并因此身负重伤。如今她刚刚康复，却又要被自己拉着趟一遭浑水。
欠她的债，朗宇这辈子大抵还不清了。
看着她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笑颜，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等待他的回答。
“我们，”朗宇最终做出决定，“已经出发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