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似乎有人坐在我身边说了好多话。那声音清明透亮，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是熟悉的沉水香。
叶似橘，经冬不凋，夏生花，白而圆细，秋结实如槟榔，其色紫，似葚而味辛。树皮青色，木似榉柳，重实黑色沉水者是。木之心节置水则沉，故名沉水。前人曾言众香共木，则木心为沉香，足见其贵。
多年前殿下曾代天子往东南边地巡查，与安南领主素有旧交，殿下又喜沉水如蜜香味，所以衣带袍袖之间，尽是沉水的香气。
往日这味道总叫我心安，但如今却叫我皱起眉头，有些睡不安稳了。
沉檀龙麝，皆是宫中所用的香料，寻常人家难以得见。往日在家中时，父亲偶尔会焚苏合或是甘松，只有年节或是大祭时才会焚上一点伽南香。
因为殿下喜欢，所以安南来的沉水香基本都到了东宫。可以说，这味道对我来说，意味的就是冰冷的东宫。香气从四面环来，把我囚禁其间，不留余地。
我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上的压迫感终于松了一些，那味道也终于渐渐散去了。
我便这样睡了很多日。刘太医日日来请脉，却也寻不出缘由。我总是觉得很累，大抵是不愿意清醒着面对这一切，如同在泥沼中一般挣扎吧。
一直没有见到殿下。心中冷笑，如今算是撕破脸了，不见也罢。我问了遇儿秋水的情况，她只说还是同前些日子一般。我知道，殿下一定没有去，也不会去。殿下贵为储君，而秋水只是小小婢子，殿下不开口，也有很多让秋水不能开口的办法。于是这件事情便会拖着。或许秋水母子会一辈子活在黑暗中，又或许那孩子会失去生母转而养在太子正妃的膝下。总之，依着殿下的性子，能拖一天便是一天，他也断不会给秋水一个交代。
遇儿却突然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终于告诉我，那日我派人到宫中去请太医，不知怎么却叫陛下知道了，陛下雷霆大怒，罚了殿下禁足。我一愣。难怪殿下那日跑来同我大吵大闹。只是明明都是打点好的，怎会又走漏了消息……又恰好叫陛下知道了……
而后遇儿压低了声音道：“宫外如今亦有流言……外间的大人们以殿下失德之名……参了好几本了……老爷今儿早上也传信来了，不知……”
我一挥手，遇儿取了那家书，却只有四个字：保全自己。
我的心中，不知是暖意多一些，还是寒意多一些。当初他们那么拼命地想把我送到东宫，如今却这么快就放弃了太子殿下。
是啊，我们其实都是知道的，太子可以变，东宫却永远不会变。所以才会有无尽的图谋。东宫外的、东宫里的，里里外外争斗永无止歇。
不过如今保全自己已是很难的事了。又过了几日，亟变终于到来。
我跟着遇儿到了秋水那里，却见她披散着头发，眼睛早就哭肿了，怀里抱着那个刚出世不久的孩子。太医跪在一旁，恭恭敬敬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殿下也在。不过我只看见他的背影。此刻他正看着秋水怀中的那个婴孩，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终于注意到秋水怀中的那个孩子。襁褓之中那个孩子的小脸乌青，面上也是十分痛苦的样子，可没有哭也没有闹。我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急急走过去，遇儿在后面追着我叫我留心脚下，我一点也听不进去。
一见我，秋水便哭着求我替她做主。殿下转过身去，开始看着墙上的花纹。
我扶起跪在一旁的太医令，但他的答话，却让我从心里透出万般的寒意。那个孩子是因为误食了过量的何首乌而中毒，又因为秋水如今幽居在此，太医无法尽快赶到而贻误了诊疗的时机。这……算是我安排不周，对秋水母子疏于照顾……这件事，我怕是又要担不小的责任。
看着秋水那伤心欲绝的样子，我正想着该如何劝慰，未想到她却先开口：“娘娘……秋水知道自己不该怀有非分之想，秋水是罪该万死……可娘娘要恨就恨秋水，要罚便罚秋水，孩子是无辜的啊……娘娘也该想一想，那毕竟也是太子殿下的骨肉啊……”
这一句话讲得我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我想都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个小野种还是渊儿的兄弟？你自己想一想，配吗？”遇儿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知道，虽然我是太子妃，但如今说这样的话还是颇不合时宜。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平心而论，我觉得我待他们母子也算不薄，就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全怪我考虑不周。何况秋水方才的话连我也能听出三分威胁的意味，她在提醒我，那个病死的孩子是殿下的骨血，皇嗣可比我金贵。我早就看不惯她那副泪眼婆娑的柔弱样子，如今也算解气。
嫁到东宫之后我渐渐敛了性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痛快地同人吵架呛声了。从前我纵然常被人说性子顽劣不堪，但我还是知道分寸规矩的。如今我倒是可以不管不顾了，这般痛快地回了嘴，我倒是有些开怀。
哪晓得太医令下一句话却叫我觉得仿若晴天霹雳：“太子殿下，经太医局查验记录，如今只有东宫中新领了何首乌。”
何首乌......
如今东宫中唯一要用何首乌的，便是日日需要服用安胎药的我。
我一瞬惊觉。我原来以为，秋水只是爱慕殿下，我知道她定有万般的身不由己，如今我才明白过来，是我太过痴憨，这深宫之中......哪有心思单纯之人呢……
我看着面前跪坐在地上的秋水，她紧紧抱着那个孩子，冷流满面，哭喊着要殿下替她做主。
我闭上眼，没有说话。
往事历历在目。我初嫁到东宫，阖宫都知道我不得殿下宠爱，又不是个有手腕爱计较的，宫人们都不信服我。秋水是第一个主动来照顾我，同我说说话的人。她又涨红着脸替我立了规矩，从此我才能在东宫立足。那时候，虞家出了事，是她来告诉我真相、在那艰难时刻劝慰我。东宫中多少原来应由我做复杂繁琐的事，也都由她一力分担。
我以为，秋水是这东宫里为数不多真正对我好的人。哪怕秋水最初关照我只是为讨殿下欢心，三年相处，秋水也算是我真正亲近之人。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秋水会这般对我。我未曾想过，我以为的友人是这般面目狰狞可憎。我以为，秋水只是爱慕殿下，从未想过她会害我。是我太傻了，以为这东宫中还有死心塌地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此刻我不想辩白，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殿下始终没有转过身。他不想看见我吧。
最后他终于冷冷开口问身边的小侍：“陛下到何处了？”
呜呜呜呜秋水部分还是没说完（跪）
明天真的是关于秋水的最后一更（并且会稍微提一嘴子秋哥哥了）这样的话刚好新年回正文！耶！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