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果然不信我。
殿下到如今......还是不信我。
殿中很快乌泱泱地来了很多的人。陛下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情况，所以也没有问太多。那太医又把方才的话陈述了一遍，此时我的心里却是异常的平静。陛下听后神色并无半分变化，叫人看不出什么。九公主从来时便有些激动，许少君一直拉着她，她才终于渐渐冷静，等着陛下的决断。
我心里忽然有了些许暖意。阿九如今还站在我这一边……可我如今并无法自证。如今，线索都指向我。虽然只要一查便知，何首乌那样常见的东西，就算如今只有我宫中在用，经手的人也数不胜数，并不能作为有力的证据。
可真相是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这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真相。
更何况陛下本就不喜我，如今顺手推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些人，本就不是为了真相。
我早就想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有想到，布置这一切的竟会是秋水。我知道这宫里旁人都不待见我，只是面对这样拙劣的陷害，连殿下也不信我……纵然早就想过，可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时，还是会有些心痛。
我并不害怕死亡，宫中那样多的冤魂，不缺与我作伴的人，肯定比如今的日子热闹。我也不害怕冷宫幽禁，无非是从一座宫殿去往另一座宫殿，对我来说并无不同。
可是都没有。出乎意料的是陛下对此并无发落，只是下令厚葬了那个孩子。
那些人又乌泱泱地走了，秋水也跟了出去。我一瞬有些脱力。方才说不害怕是假的。阿厌那样小，阿爹阿娘也渐渐衰老，都不能没有人照料。而且，若我是以罪妃的身份亡故，还会叫他们余生蒙羞。更多的是无力感。即便是面对这样拙劣的陷害，如今的我也无力招架，只能祈望着陛下的垂怜，或有神助。
如今的我，除了还占着太子正妃的位子，已无法对任何人构成任何的威胁。
这大抵也是陛下留着我的原因吧。名门之后、东宫正室、天子子妇……我却也始终是一个臣子，已经无法反抗、无比乖顺的臣子。
我看着几步开外站着的殿下。他仍旧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那时候，我靠在他的肩头，融融火光映着我们的脸，他说：“我不会再对不住你。”
那时候，他伏在我的耳边轻轻说：“既然嫁了我，我定护你此生安稳。”
那时候，我们并排躺在草地上，他说：“别怕！往后我也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可他今天，始终没有看过我一眼，始终没有为我说上一句话，只是像提线木偶一般等着陛下的示意。
殿中很安静。我们各自占着一端，我就那样看着殿下的背影，心里想着，从明天开始我要开始放下他，就像当初忘记子秋一样。
我看见殿下的背影微微有些发颤。我猜不到他如今面上的神情，可我明显他也在极力克制着情感。我已不知道他如今是如何看待我的了。
从前听人说，新婚之夜若是未把合卺酒饮尽……这段婚姻便没了天神的祝福，不得善终……如今我同殿下这般，好像是真的应验了。
我转过身去。夏日的风很大，阵阵吹进殿来。迎着风，我终于泣不成声。
“他们要回来了……大箐对扶余大获全胜，他们是功臣……陛下下旨要我出城去迎……”殿下就这般没来由的忽然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颤。我没有回答他。
我们便这般背对着彼此，谁都不愿让对方看到脸上的泪痕。
这件事好像不了了之了一般，一直未有消息再传来。殿下以我需要安胎为由，给我下了禁足的谕令，我不愿再牵扯些什么了，所以我又在宫中过了几日安生日子，直到秋水的死讯传来。
殿下并不在东宫，是个不相熟的宫人急急来寻我，说是秋水妄图刺杀九公主，被昭和斩杀了。我听了这消息，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秋水虽然骗了我，但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秋水幼年就成了孤女，新近丧子，这一生都命途多舛，就因为错爱了一个人。
我到的时候，那殿中只剩秋水一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并没有人管她。
我知道，九公主受惊昏了过去，如今就在旁边的房间中诊治。我看见昭和正从那边房间中走出来，又回头，却终于只是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里面出神。
秋水啊，真是没想到，如今只有我来看看你了。
秋水的缥色襦裙已被胸口涌出的鲜血浸透了。那行凶的剪刀掉在一边，它的主人手边。
我扶着肚子慢慢蹲下身，拿出帕子替秋水净了脸。那张清丽的面庞终于再次显露出来，可如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曾经她也目如秋水流波，可那眸子却再也不会亮起。
我落下泪来，心里有些辛酸。秋水，如今我为你落一滴泪……他日……又有谁会为我哭一哭呢……
我正欲起身，却见秋水的衣间，露出一个信封的角。我想着，或许是秋水想要寄给旧友亲故的最后想要交待的话。于是便伸手将那信封拿了起来。那信被秋水紧紧护着，可终究还是沾了血迹。
只见那信封上写着：太子殿下亲启
我微微一愣。秋水这丫头真是傻……到了如今，还念着殿下的好……
我有些感慨，收起那信，愣愣地回了寝宫。
而后的几天，我终于弄明白了这件事的结果。鸿若寺的住持算到太子殿下与城郊弃婴颇有缘分，陛下怀着感慈仁德之心，命殿下将那孩子收为义子。不过因为是有缘之人，往后应当潜心清修，所以陛下请住持赐了那孩子“昭明”为法号。只是可怜那孩子身子太过孱弱。于是，这宫中死了一个太子养子，和一个不知名的宫婢。
这就是他们的一生了，生前未有过一天的顺遂，死了也得不到一个真相。
我心里虽然不好受，但这些毕竟是他人的事。我如今所想的，只有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希望是女孩子吧，不必卷到皇权争斗之中。至于阿厌……他的出身，注定了往后的磨难，我实在对他不起......
那几日我反复地拿出那封信。那信半边已尽染上血色，如今鲜血发干凝结成块，那地方脆弱无比。我几次拿起又放下，终于忍住没有拆开。
终于殿下回来了……前线奋战的好儿郎们，也终于回来了……
我的心里久违的对宫宴有了很大的期许，万分激动。我是一直忧心着的，如今终于平安回来，我也终于感到些许慰藉。
听闻城外军营中有些骚乱，有个玄菟军士不守规矩，收了贿赂妄图私放押来的扶余蛮子，殿下依军律斩杀了。为这变故他们耽搁了一些时日，一直到了秋撷宴的当日才回宫来。
革角声起，我的心里却觉得紧张起来。
再相见，应是陌路了吧，如何相认。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