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确切地说，是他们俩人能安静地，没有旁人地，单独相处了。
为了这一天，吴仁义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其实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哪怕是去见大客户甚至地方官员，都不至于会紧张，见阿亮这么个小毛孩有什么可担心的。可他还是止不住地有些紧张。也许，这就叫关心则乱。
他尽可能让这次见面显得正常些，自然些，所以让秘书把阿亮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因为“何生亮再入职，试用期算法不太一样，我先和他聊聊。”
这话不是说给秘书听的，他作为公司一把手，什么决定需要向下属解释？这话也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这种脸皮厚底线低的家伙，根本也不需要什么自欺欺人。这个理由，是找出来冠冕堂皇说给阿亮听的。
吴仁义多少让汪岩把消息透了一些给阿亮，却不敢百分之百确定，那孩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他亲爹。当然了，这两张几乎只不过差了二十多年的脸凑到一起，再加上阿亮被破格重新邀请回吴氏集团还进了个这么特别的部门，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他和吴仁义肯定是有点儿什么关系的。一个孤儿，突然间就要“认祖归宗”，吴仁义吃不太准阿亮是会因为天降荣华富贵而感恩戴德，还是反而觉得自己白白受了二十多年的苦而心怀怨怼。如果他一出生的时候就是吴家的孩子，原本可以过得更好，真正享受一个富二代甚至是纨绔的生活。
其实吴仁义的猜测几乎是对的，依着阿亮本身的性子，他根本不会巴巴地就认亲。就连来到吴氏集团上班，他心里其实还揣着些别扭。有无数次阿亮都在想着，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他是真的能通过简历和面试进入这么一家公司吗？以他的能力，又到底能不能在人人挤破了头想进的集团公司里，渐渐地拥有一席之地？最近的他纠结得整个人都是乱的，既觉得趁这个机会赚点钱，给汪岩买一套房子，手里再留点资金可以自己投资或是创业，凭什么不占这个便宜；又有时非常丧气，感觉这和当年他觉得自己并配不上汪岩的做派简直一模一样，甚至还更过分一些。
所以，当吴仁义如此直接地让他去见他的那一刻，阿亮的脑子竟是晕乎乎的。可这毕竟是董事长秘书来吩咐的事情，他剩下的几分清明让他好歹笑着对秘书说：“谢谢姚老师，我马上就过去。”
姚秘书当然不会真的因为那个“马上”就等着他，而是先回去向吴仁义复命了：“吴总，何生亮说他马上会过来的。”
于是吴仁义就这么直愣愣地坐着，等阿亮过来。不过是等电梯上楼的这几分钟，可在吴仁义感觉却仿佛经年累月，以至于阿亮敲开门喊了一声“吴总”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已然垂垂老矣。
这是他的儿子，已经是个帅气而沉稳的大小伙子了。
这种沉默是非常折磨人的，心照不宣有时候不一定是默契和甜蜜，还可能是现在吴仁义和阿亮之间的……尴尬。
阿亮站在那里许久，见吴仁义一直不开口，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他找你不过是公事而已，他是你的老板，他这就是在观察你合不合格，你这傻子，快说话呀，做老板的如果不发话你还呆着不是拎不清吗……
作为一个合格员工的那点理性终于还是让阿亮先开口打破沉默了：“吴总，您找我……”
就在这时，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虽然吴仁义知道敢这么大摇大摆进来的人会是谁，而且如果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她也不至于这样，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而阿亮则不明所以地吓了一跳，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和吴仁义这么见面，是颇有些见不得人的，一下子被“撞破”，居然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却不得不压抑下去，一下子脸变得通红。
姜瑜柔当然是不知道吴仁义叫了阿亮来的，她也楞了一下，不过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小何有事和吴总聊啊？那……”她看了看吴仁义，说，“四川那栋楼的事。”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甚至带点忧虑。
吴仁义心中虽不愿，还是对阿亮打了个招呼：“小何，那我晚点再找你。”
没想到姜瑜柔在阿亮一脸茫然地准备往外走的时候竟叫住他：“小何，这样，你晚上下班别走，一会我和吴总和你一起吃个晚饭。”没等阿亮想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姜瑜柔就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快点走，阿亮只能先离开了吴仁义的办公室。他想着，大不了就是等大家都走完了，等他们把事情聊完，亲口说一声不去吃那顿饭。
两人都目送着阿亮离开，彼此的眼神里似乎带着点针锋相对的交流，最终却都先把他的事放下了。
姜瑜柔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那栋大楼出事了。”
吴仁义心中一沉，但还是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当时我们真的不该用那家……不说这些废话了。那楼有问题，再造下去怕是要塌，真到了这一天，损失不能想。”
大厦将倾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他当然明白姜瑜柔的意思。如果这楼不管不顾地继续造完，卖掉，看似是没什么损失了，可他们得赌这栋危楼什么时候出事，若是耗上几年很多事情说不清，倒也算了，但要是在这几年里就砸了下来甚至死了几个人的话，且不说赔偿的事情，光是他们拉着一起投了项目的几位老总，以及当地的重要官员，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能熬……”吴仁义的话被姜瑜柔摇着头打断了。
她苦笑了一下：“活该我们倒霉吧，地震了，还恰巧不是震在那片。”
这下吴仁义彻底懂了。如果地震就发生在那座城市，甚至那个片区是震中，他们就能混得过去。而如果楼的质量够好，只是轻微震感的地方，也不会让它脆弱得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随时要爆。
只思考了一会，吴仁义看了看姜瑜柔，就知道她其实和他想法差不多。他们向来能快速作出决策——只考虑自己利益的那种。
“那就把杨小菱叫来吧。”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