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做个真正的道士。
劈柴,念经,好好修道。
今天是正式当道士的第四天,我一边给正殿里各号前辈师祖上香,同时还要兼顾写字画符,修行,养生。
经过几天前的那件事,我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焕发出新的自我。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改变。我觉得以前的我太糟糕了,得过且过,自私自利又好吃懒做。这样不好。
“师傅,早啊!”我一边给供位上新添的老道人的牌位上着供香,一边开始收拾着道馆里大大小小的角落。
老道人这些年虽然勤俭,但很多地方也是懒得去动,导致有些房子拐角的木头被腐蚀掉屋里总是漏风。
“师傅您老人家吃慢点。”我这刚干完,就见供桌上,那点着的三支香已经烧了一半了。那牌位前一阵清风拂过,我爬上屋顶把天窗打开,一缕阳光从顶上照下,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我从库房里翻到不少书籍,有些被虫蛀坏了,有些保留的完好。
我翻看一本记事本,是以前一位道长写的日记。里面大多都是写宗门日常,其中有几段颇为有趣。
丁亥年孟夏二十日,王炳生师兄又从外面回来了,还带了不少新奇的物件,我在山上待了有十四五年了也没下过山。师傅说等我什么时候能像我二师兄那样考个甲上就准我下山。
我知道我脑子笨,没有二师兄聪明,况且二师兄回回都把遂心如意镜放在屁股下面,一低头就能看见答案,这样也才不过十次能考上两三次甲上。凭我这脑子,这辈子恐怕都下不去山了。
丁亥年寒月初八,二师兄带着我去后山那边采药,实际上我们在路上打了几只山鸡烤了吃。二师兄的调料是找厨房的一位师兄,拿一本书换的。那本书听说是禁书,宗里都是不让看的,据说有次早课,一位师兄把那禁书带到课上看被戒律长老逮到了,事后被罚去后山面壁思过,半个月后,那师兄带着师傅,跪在掌门面前痛哭流涕发誓要痛改前非,这才撤销了对他的惩罚。也不知道后山那到底有啥东西,反正去过的人都不想再去第二次。那么二师兄哪来的禁书呢?我也好奇这禁书里写的啥,可惜我没东西和二师兄换,也怕被师傅发现关去后山。
庚寅年仲春十三,我终于能下山了,不过是和师傅一起,去山下探访一位人家。那位是我师傅的故识,此次前来是老友病故特邀师傅前去,为他主持超度。
师傅准备了一下带上了两三个人就和长老院那边请了辞,让我意外的是这次师傅把我也捎上了。
临行前我还在后院抄道德经,是二师兄过来喊我的,在他告诉我消息之前我还在想柔弱不争是否也为争的事情,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
庚寅年仲春十五,我们到了那位善主家。虽然比不得道观宽敞,但这户人家显然也是大门大户了。门口屋里站了不下百十号人也不显拥挤。
给我们送茶的女善客真如书中所说仙女一样的人,实在是太美丽了。可惜没能多看两眼。倒是二师兄,不愧是下过山见过大世面的人,竟然能和那位女善主搭上两句话。要是我也能说上两句,便好了。
…
我默默翻看着一页页的日记,里面记载着栖云宗辉煌过去的一角。我脑海中浮现出浮云山上的房屋楼宇,里面的人长袖道袍,来来往往皆是出世入世修行之人,纪律严明却也有着不少人情冷暖。
我想,师傅用尽一生去坚守的地方,肯定是因为它很美好吧。
我从仓库里又翻了翻,除了一些道教典籍外,一块残缺的符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上面画着的图案我感觉在哪见过。可是不论我怎么翻找记载符箓画法的手册,也没找到相同的图案。
我看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没有符头,主事符神名字也被掩去,只有几行看不清的小字,符箓的下半截被人拦腰撕断。一般而言,符箓只要有破损基本也就不起作用了。
我看着这张好像是鬼画符,最终还被不小心撕烂的符箓,没由来的就伸手在上面摩挲了一阵,好一会儿才把它重新放了回去。
我抱着一摞书回到屋子里,打算先系统的学习一下道门的体系。
栖云宗并无具体所属,故而历史不长,专以讲解他处经典。
就着红木长桌,不知不觉间,看至夜深。
揉着眉心,脑子里还在思考刚刚在书上看到却无法解释的问题。果然道门中知识颇杂,其中山医命卜相,分门别类皆需要有个师傅带着才好。
想到之前,老道人在院子里给我讲解经文摘要,那时屋外杏树花开,满脑子都是山野苍云,倒真是没心没肺,开心快活。
“过几天给他叠点纸钱吧”,道家是信轮回,有来生的。所谓前世今生,轮回果报。
像是老道人这种一生修道,不沾染什么因果,没事还能乐于助一下人,功德福报肯定是有的,指不定还不用投胎,在地下混个官当当也挺好。
一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的开始想,要是老道人当上了阴差,那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和地府有点关系,以后下去了是不是也能照拂一二?
不吉利不吉利,我连忙呸了几声,脑子里确实天马行空,又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些道门趣事,如此不着边际的想着,却是慢慢入眠。
云遮雾绕间,仿若置身仙境。
我像是梦游般漫无目的朝前闲逛,至感觉此处有空山鸟语,静谧非常。
行至百步,忽见前方有一石门。门高百尺,其上沟壑蜿蜒,不似天生。
我伸手推了推那石门,见门纹丝不动,遂又往回退了退,忽抬头看见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有“浮云藏洞,栖云祸根”八个大字。
我望着大门,愣愣出神。
但见周遭有如水波嶙峋,忽转头,就见着一座古朴的道观落在我身后,又听闻一声低喝,遂眼前一花。
但听得周围人声鼎沸,我面前,长亭不再,一尊石刻雕像,持剑耸立,那目光如炬的看向我。
我心一惊,忽听的有人在我耳边说了句“终于找到你了!”
云雾层叠,山峦石柱有高台楼阁立于其中。山下白云翻涌,似有一女子撑着鲜红纸伞,站在山路入口,笑望向山顶。
女子一身黑红色大氅拖地却不沾半点泥渍。头戴冠玉,其上濯濯,而面覆半边金甲英气逼人。她双手随意搭在身前,各色珠光混在一起,不增分毫俗气。
我果然是在做梦。
若非如此,怎能凭空见着这么一位独特女子。
当我看见那女人身后满天乌云,以及那股浓烈到引人感觉深深畏惧的不详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一不小心不知怎么梦回当年栖云宗灭门惨案当天。
“何方妖孽,胆敢擅闯我仙家地界!”广场上,仿若有雷霆响动。这方圆一二十里恐怕也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山脚下的女子理了理头发,她目色柔和的望向山顶,嘴唇微动,那声音不大,却能清晰传递到在场的每一个道士耳中。
“把你家师祖喊出来。”
眼见当头棒喝不起作用,道门中走出七位衣袍服饰显然更为考究的道士。
其中几位,我观其衣服面貌有所眼熟,细一回想,这不就是栖云宗初代几位,在道教素来有浮云七仙之称的栖云宗师叔祖。
“乖乖,祖师爷的亲传弟子。”我躲到之前那石像旁边,却突然闻到到一阵清香。
我心说哪来的花香?定睛一看,原本在山下的那个奇怪女人,现在已经来到我身边。
这把我吓了个激灵,但随即见那女人抬头望着面前石像,嘴里喃喃,却无声音。
七位道教当之无愧的真人纷纷出手,女人依旧巍然不动,她腰间不知何时,一滴墨色的花朵无风盛开。
随即,那劈天盖地的电光火烛被吞没进深层的黑暗里,如同熄灭了的蜡烛。
墨影深处,似有野兽嘶吼,那漆黑的水幕中传来一声怪叫,凄厉且极具穿透力。
一股浓浓的不详笼罩在整个道宗的头顶。
七子里,有一农家汉模样的黑脸男人快步走出,他手里拿着柄九截长棍,头顶张开一目,其上光华大盛,似天眼洞开。
石像前的女子甚至保持着一个姿势,不知何时她的肩头立有一只黑色的乌鸦,比身上墨色更浓的漆黑眼眸紧盯着广场上的七人。
“紫薇剑!起!”一位头带花簇锦冠的男人抬起手中长剑,他面色素白,仿若有君子之姿。
来访女子还是未动,等到那快至极点的剑斩到眼前,她才轻轻扶了下额角的头发。
因为身处极近,所以我瞪大了眼睛,就看见她的手指轻轻抚起额角碎发,甚至我能看清她白皙手腕上的隐隐青筋以及那根系着三颗翠玉珠子的红绳。
下一刻,持紫薇剑的真人,落至此处,那剑尖没入女子脖颈,埋进心脏,时间仿佛被拉长变慢,我看见那女子脸上挂着的清淡笑容,就好像一场终年不散的大雪里,寻到的那么一点朱红。
女子的视线从紫薇的剑锋中偏转,我看着那透亮剑身上反射着的倒影,看见那双正注视着我的眼眸,那一刻,我像是遇见了兵荒马乱。
正如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般,她如一个气泡,在被人狠狠扎过之后,竟然破碎并很快的消失不见。
七人中唯一的女冠沉声道“朱师兄,先将她困住。”
一头发花白的老道士拿着一沓符纸,他似是早有准备,闭着眼,手中符箓却似天女散花被他一股脑的抛飞到了空中。
层层叠叠的虚幻人影在大殿,宫楼,以及每个人的身边出现。
那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的老道士皱眉抬眼,随即,两抹白光从他的眼眸里放射出来,与此同时,整个广场,整座山峰,都开始摇晃。
出现在大殿前最后一间宫门外的女子,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伞,伞身内里花白,上面画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而外则是鲜红一片似有无尽哀愁凝结出的满腔血液,伞柄处的红木上镶嵌有一枚琥珀玉石,其中似有两色气旋在轻微流转。
女子打着那柄伞,站在大殿门槛前,抬眼望着桌上供着的画像,眼眸里满满变得晦暗。
她的身旁,不知何时已然站了有十多位身形不一长的还奇形怪状的家伙。
那铺天盖地的恐怖压力下,持七星剑的道长庄严肃穆,他沉声道“诸位师弟师妹,今日道门恐十不存一,但欲证大道,便不吝己身。师祖尚且发宏愿,普渡世人不愿飞升,我等自当为天地正道立身立命!”
“师兄何必多言,我修的便是除魔卫道,怕什么长生不长生。”一胖道士拿着柄大锤,锤上紫电横绕,其气态僧然,宛若天上雷君。
“承蒙诸位师兄关照,这第一战便由师妹来接下吧!”那女冠向前一步,她风姿卓绝,手中持有一枚玉笏,但见其双手交握,朝天一拜,她朗声道“弟子余卿霖,拜请玄天真武大将军,神兵火急如律令!”
我悚然一惊,要知道,这道门中请神一事是有说法的,非是你想请谁便能请谁,有道是神君无意,请死容易。
只见得天空之上,阴云密布,撑伞的女子头也不回,倒是她身旁的乌鸦见状叫唤了一声,数位妖怪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乌鸦可是知道事情轻重,要是真让那女冠把真武请下来,就有些棘手了。
“护法!”一声雷鸣,八方金门大开,更有无数甲胄小人齐登场。
到这儿,我只觉得眼前花团锦簇,纷乱错杂的光影密布,直教我睁不开眼。
但听得远处,天空之上似有流星破空而来,那原本无太多表情的女人却好似突然发了疯般,凄厉的嘶嚎了一声。
我脑子猛地轰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天色已是大亮。
我做了一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好似有头有尾但又透露出一股子的离谱。
难道,我真梦见了栖云宗几十年前的灭门惨案?还要那个女人?不对,应该是妖女。
我忙着起身,顾不得洗漱,就要找个东西把这些先记录下来。梦境并不都是毫不相关的,在道教中,梦境可以算是玄门中的玄门,有懂行的甚至借此看到过去和未来。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着桌子上写满的纸张,脑子里一个疑惑接着一个疑惑。栖云宗的灭门惨案一定是有说法的,本来是不关我啥事,但现在作为栖云宗的独苗兼宗主,这件事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二。
嗯…还是先去洗漱,清醒清醒!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