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大股大股的血液流到脸颊里面，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涌起，分不清是来自于自己还是原主。
恐惧、震惊、还有极度的悲伤和无法接受。
在原主的记忆中，母亲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安东·科纳尔教授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仅次于父亲的存在。
良师、益友、长辈...
尤其父亲失踪之后，自身处境一落千丈，不管是经济情况还是人际情况。
人都是很现实的，学校里面的大多数人，和社会上并无区别。
安东·科纳尔教授是为数不多待自己一如既往的人。
甚至在自己潜意识打算中，离开这里后第一时间，应该也会去找他寻求帮助。
“确认一下笔录，在这里签字。”埃伦斯警督起身。
这就结束了？
你们刚刚不是还说我谎供...
而且好像的确和你们掌握的事实有奇怪的出入啊...
你们在试探什么吗？
范宁疑惑地接过笔和纸，原主难过的情绪影响着他，也没细看，用霍夫曼语写下“卡洛恩·范·宁”，没有丝毫滞涩。
“警官先生，你们，可以保护我的安全吗？”
“很抱歉，卡洛恩，我们很难承诺。”艾伦斯警督说道。
？？你们不是警察吗？
范宁再次愣住。
“没错，我们是乌夫兰赛尔的警察，负责这座城市的治安。”埃伦斯警督仿佛看穿了范宁心中疑惑，“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居民免于受到暴力袭击，制裁各类违法犯罪者，但是...”
“这不包括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事件。卡洛恩，如果有人拿着刀要追杀你，你可来此处寻求保护，但我们实在很难阻止你在某天练琴时把自己塞到钢琴里面去。”
“那你们让我一直待这也行啊，多少安全一点，我看你们是警力不足，或害怕自己惹上什么事情吧。”范宁心中暗自思索。
“不过放心，此类神秘事件，我们已经向特巡厅报告。”另一位怀特警官仿佛继续看穿范宁所想，“他们已经介入调查，我们可能很快还会再次见面。
特巡厅...范宁记住了这个名字。
既然存在专门的处理机构，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此类事件不是个例？
但在原主的记忆里，20年来这还是头一遭，发生频率应该很低。
“那谢谢各位了。”
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范宁就准备离开了。
出门之前，埃伦斯警督留下了最后的忠告：
“你落下的个人物品在门外旁....我们暂且默认你是受害者，但调查尚未结束，请不要脱离你原本的生活轨迹超过24小时，否则当逃犯处理。”
......
碳化灯的冷峻白光依然照射，走廊上的挂钟指向清晨七点半。
范宁很自然地戴上自己的帽子和手套，持着嵌有钙铁榴石的红木手杖，穿过走廊，走到警局大厅一侧，随后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镜子。
中等个子，身形有点瘦弱和稚嫩，黑色旧礼服和长裤，棉质白衬衫，领口和袖口是亚麻质地，浅色领结有些皱。
黑色丝质礼帽之下，是年轻英俊的面孔，但脸色不太好，有黑眼圈，嘴唇没血色。
和我之前也就五五开吧……
但服装加成上你赢了……
“毕竟是在学院公开课上演奏的行头。”范宁自嘲地摇摇头，想起自己常穿的那身，带有各种颜色不明污渍的实验白大褂。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大厅。
天微微亮，冷风迎面吹来，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提欧莱恩帝国本就在北大陆，乌夫兰赛尔又是处在帝国北方的工业城市，深秋的天气已经格外寒冷。
雾霭沉沉，不见阳光，绵密细雨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不断落下。
街道的对面，几个套着褪色泛黄马甲，叼着香烟，戴着高檐帽，把手缩进袖子里的家伙，正围着小酒馆前的一台投币式赌博机捶胸顿足。
右手边的圆形广场，骑士雕塑后的钢铁支架上悬着巨幅广告牌，金发女郎穿着白色束腰裙，在雨中优雅地笑，时下流行的一款水蓝色灯笼袖让她的手臂尽显纤细。
范宁踏进街道，汇入喧闹的熙熙攘攘，与穿着礼服持着手杖的绅士擦肩而过，又同牵着小狗脸上抹粉的淑女并肩而行。香水味、煤烟味、垃圾臭味，夹杂着从不知名小巷飘出的断断续续的木榴油味，在鼻端萦绕。
搬运工人扛着来自南码头区的河鲜，卸往各个分散的目的地，身材小巧的报童和卖花女从工人的身影中穿出，与范宁期待地四目相对，转眼又一头扎进人海。
广场上的垃圾清运车不耐烦地鸣笛催促，又被远空中巨大飞艇的蒸汽轰鸣声所覆盖。
范宁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耳边的喧嚣声像乘上了过山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又从脑海里迅速驶离，随即耳鸣加入，两者此消彼长，你来我去，令人头晕目眩。
距离穿越已经过去近十个小时，他自认为处理得很冷静，但从踏出门的这一刻起，才后知后觉：
自己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焦虑、恐惧、茫然...
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读了普通的大学，找了普通的工作。
家庭也是普通的家庭，父母下岗之后，在家里办了个美术培训班维持生计。
但他有牵挂的亲友、眷念的故乡、热爱的美食、着迷的游戏、也有自己的音乐精神家园。
生活有诸多缺憾没错，但自己从没想过要逃离这个世界。
他甚至无法理解，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自己凭空消失了？失联时间已超过十小时？
姑且认为时间流速一致，那边暂不会有大的消息，只有老板会骂骂咧咧，但超过一天两天，亲人收到消息就会报警，寻人时急得掉眼泪。
或者那边从此进入了一个没有自己的平行世界？然后如常运转？
不行，我要赶紧想办法回家！
可是...
他茫然地望着人来人往，脸色极差。
一位戴着礼帽和金丝边眼镜的中老年绅士向自己投去善意的关切目光，范宁回过神来，微笑摇头。
用力地把双眼闭住，深呼吸了好长好长时间，范宁终于再次冷静了下来。
眼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搞清楚情况，解决自己身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至于回去的方法？确定存在后，再去全力争取。
这两天学校没课，但今晚有一次音乐学院的年级组会需要参加，现在先回自己住所不是明智的选择，从莱尼亚区去往东梅克伦区需要乘坐超半个小时的公共厢式马车，或十分钟的有轨电车——它们是近十年出现的新兴事物，票价约为马车六到七倍。
况且现在才次日清晨，也算是事发后的黄金时间，自己需要提前去学校弄清一些情况，还有......安东·科纳尔教授的事情。
从内莱尼亚街区的绿孔雀街212号警安分局，走到1号圣莱尼亚大学，不过二十分钟步程。
定下初步计划后，范宁才觉自己饥肠辘辘。
他在口袋里摸索，寻到了三四枚先令，这在提欧莱恩帝国的金银铜货币体系中属于中间一层，每枚金磅可换20先令，每枚先令可换12便士。
任意一个小巷口都是流动商贩和货摊的密集区，叫卖声此起彼伏，咖啡、柠檬水、姜汁啤酒或豌豆汤被不断地盛出，递到行色匆匆的工人们手中。
一位公司职员模样的年轻男人走着路，双手扒开大个儿的酱色熏肉肠，红白相间的肉带着热气颤乎乎地烂开，油汁滴落间被大口送入嘴里。几个纺织女工站在一旁，望向摆有盐渍鳗鱼和熏鲱鱼的货摊，捏着瘪瘪的钱袋踌躇不决。
最终范宁拿着一枚先令，用4个便士的价格购买了咖啡和水果馅饼，在他看到树木掩映下的学校红墙之前，已将食物全部解决。
“卡洛恩！”
离学校南大门还有十几米远时，范宁听到了少女的呼喊声，在冷风中不是很清晰。
他循声望了过去，脚步未停。
眼前的女孩子身披一件宽大的淡紫色宫廷风长袍，显然不是很合身，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茶色蛋糕裙，手上拎着包。她白皙的俏脸表情很平静，但双眼发红，紧抿着唇，过肩的湿发末梢微微卷起，凝着雨渍。
希兰·科纳尔，安东·科纳尔教授的女儿，今年16岁，目前就读于圣莱尼亚大学下管的女子文法学院，以接受必要的初等文化教育。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