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宫地处四方城南部，占地面是太桐宫的四倍，设了九千九百处斗战场地，然而至今用得上的也就那么几百处，今年尤为稀少，报名的竟然只有三百三十几个山门，三十二司各司座愁的不行——眼瞅着这四方城之约越发萧条，往后莫不是要取消了吧？
这也不怨大荒各门派，实在是如今神族新生儿是越发少了，最近一次上报的计生数据，今年新生的孩子还不足三千万······
而这三千万的孩子里，仅有七百万左右资质拔尖，其中天生神体更是稀少的令人发指，测出来的，竟然只有七人。
很多小门派心知无法与大派相争，也不愿去受虐，便没报名，只带着各自子弟稳坐观战台，等着看各大门派开撕。
祝余前面还有三五人，百无聊赖，便开始研究太玄宫门前的碑训——太玄宫九千九百处斗场，各有名人碑训，他所在的此处，便是一位著名神将所留，其字迹风流俊逸，毫无杀伐之气，反而有几分文人的悠闲自得，祝余正看到‘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几个字，便听宫门前检查武器的老师招呼他：“门派？”
祝余连忙作揖，恭敬答道：“南荒招摇山！”
那老者听得招摇山的名头，抬头仔细打量了祝余两眼，又问：“姓名？”
“祝余！”
“年方几何？”
“十四！”
四周空气沉默了一瞬，祝余不明所以挠挠头，疑问的目光看向周围，见所有人都用一种惊叹的眼神看着他，有疑惑有震惊有叹服。
祝余：？
那老者回过神来，又问道：“所持武器？”
祝余连忙从腰间将二师兄那剑捧出来，并解释道：“弟子并无本命武器！”
按照战科规定，没有本命武器的参战者，可以携带其他武器入场，但数量仅限一件。
这剑凶戾，祝余没见二师兄使用过它，只按着厉害的神器看，并没有多想，只是那老者取过那剑，仔细敲击，听其声，闻其锋芒，最后神色复杂地递给他：“这件武器不能带入场内！”
祝余：？？？
“为什么？”，不仅祝余疑惑，就连他身后的人都好奇起来。
老者无语片刻，有些生气：“已经生灵的东西，如何算得武器？要算作半个人来，既是人，不得报名？既没报名，缘何能入场？”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周围传来阵阵吸凉气的声音，祝余也在吸，心下觉得这吸凉气的人太多了，凉气都不够用了。
观众入场的口子在不远处，祝余一声招呼，二师兄很快便过来了，他捧着自己的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躬身请解：“这位老师，弟子并不知这长剑生灵，且方才呼唤他，也并无反响！不知······”
那老者挥挥手：“这灵是近日诞生的，尚还弱小，不会回应你的，且再等个千八百年吧！走走走，莫挡路，后头还有人要入场呢！”
这一吆喝，陈颉便提着剑走了，脚步轻快，半分没发现祝余这会儿手无寸铁。
那老者转头看向祝余，眼睛一瞪：“咋的，等着吃饭呢？还不快走？”
祝余被一吼，稀里糊涂地进了门，又稀里糊涂坐在了备战室里。
备战室内设置一应俱全，说是个小型的道宫也不过分，只是招摇山参战者仅他一人，因此显得空旷寂寞。
但他不是个寂寞的性子，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宫门前看了地形图，知晓隔壁是岐僮山的备战室，便暗搓搓趴在墙边，想听个响。
“这备战室各自成界，除非你破了这结界，否则什么也听不见！”，他身后传来声音，祝余转过头，整好看见来人眼里的无语。
魏氏拾遗，字明珠，招摇山行十一，出身北荒望族，智计卓绝，傜林玉树般的人物，此次乃是祝余的策力者。
他一身玄衣，嘴角噙着抹一笑，对小师弟道：“二师兄的剑，你拿着也不好使，无可用便无可用吧！”
祝余点点头，没反驳——这十一师兄平日里便接触不多，因他常年在外游荡，甚少回山门，祝余这窝里横的，万不敢惹他。
魏拾遗抬手一拂，两人四周便闪现出一尊人像，周彩玉带，身长八尺：“这是岐僮山大弟子，名叫周玉麟，历届表现都是大隐境巅峰，但他已经参加了七届番首战，中间有四届没有参加，一千一百年来容貌无半分变化，境界也无增长，我猜他现在是长生初境！”
魏拾遗虽只说是猜，祝余却听出了笃定的意思——这可怎么搞？
魏拾遗又点出两道身影，道：“周玉麟与你是第一战，这二人行十七八，是你第二、第三战！”
这两人年岁不大，与祝余差不多，其中一名少年，赫然是那日祝余很在意的少年，此时看着光影里的小少年，他实在很难将此人与劲敌联系起来。
“除了这三人，岐僮山无人可与你匹敌！”
祝余望着三人身影，指着那少年道：“他是······天生神体！”
魏拾遗点头：“他是一名半神！但他身上非但没有半分魔族血脉，反而有返祖现象，朱雀血脉强横！乃帝皇朱雀在世间最强的一头后裔！上古九王，如今只存其四，便是如今四荒大帝了。朱雀力量只存在于传说中，岐僮山将此人遮掩得极隐秘，我也不知他的路数！你与他对战，点到即可！”
此时祝余尚且不知魏拾遗话语中信息量的强大，他只摇摇头，喉头略为干涸：“那什么······十一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兄将咱们星域给压出去坐庄开局去了，我不能输！”
魏拾遗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温声道：“你真当他们傻呢？放心吧！放心干，干不过就认输！”
祝余站在广漠的斗场上，耳边还回响着十一师兄的声音：“我招摇山，尚还不需小师弟你拼命维护甚么荣耀！即便输了南山星域，当年老祖能打下一个来，如今我们便能再打下二十八个！无须畏惧，且去吧！”
斗战场自成一个小世界，内设有绝强的隔绝阵法，据说即便是长生境巅峰的数百击，都不能将这结界破掉。斗战场上空，有八面光幕将场中情况如实展现，祝余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因此当外界因一位大人物的到来而哗然时，他已然与周玉麟拼杀至一处了。
周玉麟初始知晓招摇山派一名三清境的小弟子独挑岐僮山十八人时，是出离的愤怒，因此作出了将最强三人排在前头的决定，他认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能教招摇山做人——不是你足够强，便能肆意侮辱人！
而这叫祝余的，周玉麟露出一抹微笑，在心里狠厉道：既然你自诩不凡，那便让你娇子落尘，卑微如土去吧！
也因此，他甫一出手，便是杀招，长剑随他意走，带着狂暴的风，直取祝余身周重要星窍。
祝余没有武器，只能用拳头硬抗对方的剑，周玉麟的剑来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虚接了一下，眼睛下意识闭上，便被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轰得倒飞入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痛！
周身星窍闪耀，一股股针刺的疼痛布满全身，最终汇入神府，直刺的他目眩神移，但这仅感官的一瞬时间，腰腹部再次传来剧痛。
鲜血从额角滑下，模糊了祝余的眼，他被再次踢人高空。
周玉麟握着剑柄，在空中连着几个登云步，冲身而起，躬身使力，眼角是藏不住的得意与怨毒：“怎么样啊，小杂碎？你不是很得意吗？起来啊！”
有烟尘混着落入祝余眼角，他反手握住剑刃，脸涨得通红——长生境太强了，他竟然半丝反抗之力都无，此时抵住长剑已然废了他所有力气。
周玉麟没成想祝余能接住他的剑锋，不由恼羞成怒，一声低吼后，左手成拳，一圈圈阵法在指骨处突然闪现，带着风暴朝祝余太阳穴砸去。
“轰！！！”
巨大的烟尘在相接处爆炸，直冲云霄。
场外，观众席已经是一片哗然——一则是他们没想到祝余只是个三清境，二则是没想到周玉麟竟然招招狠毒，打算废掉祝余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从他出手至今，处处指着祝余要害打，半分维护指导后辈的慈悲都无。
天华天尊指骨捏得泛白，已然站了起来，牙齿里蹦出几个字：“要是祝余出事，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回家去！”
他指的谁，招摇山众弟子心知肚明。
青彦眉头微皱，片刻又纾解了，他与陈颉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辰鞅老祖摆摆手，目光落在烟尘逐渐落下的斗战场，余光却在高天之上的那座神撵——那位大人来干什么？
江色奉茶于身侧，心里也在同样疑惑，只是他将疑惑问出了口。
身披流光银色长衫的尊上，指尖把玩着一张精巧棋盘，在烟尘落下的瞬间便道：“回了！”
话音落，神撵便消失了。
观众台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人物，他们连惊呼声都不敢有，可算是走了！
爆炸所产生的烟尘终于缓缓落下，露出周玉麟不可置信的双目，也露出祝余再次握住周玉麟左手的手。
此时，祝余右手反手握着心脏外的剑尖，左手横在面前，死死捏住周玉麟的左拳，只有一双猩红的眼，露在胳膊外。
周玉麟只诧异了一瞬，便冷笑一声，使力抽出剑与手，然而，没有抽动？
祝余还是个小少年，手也不大，与周玉麟的手相比，显得小了许多，也不甚强大，但此时，不论是长剑还是拳头，都没有半分挪动。
周玉麟惊愕地看着祝余，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少年的嗓音还在变声期，听起来有些嘎嘎的刺耳，声道也不平稳，落在周玉麟耳中，带着巨大的愤怒。
他恍然想起方才，他那带着十成修为，指定要将对方神府废掉的一拳即将击中头颅时，他曾讥讽着，悄声在其耳旁说道：“杂种，你还不知道吧？李曌隐就是故意激怒你们的！”
“只要打败你一人，将你打残！打废！屎都打出来和脑浆子糊一地！那可不是将你招摇山的脸踩在粪坑里摩擦？”
“去死吧，傻逼！”
祝余一点点拉开双臂，口中的鲜血滴滴答答，从空中飘摇向地上，在李曌隐不可置信中折断了对方的双臂：“我招摇山，岂是你岐僮山这等无名之辈可侮辱的？”
他暴起一脚，将周玉麟踩入地底：“你不该靠近我！”
“周玉麟不该靠近祝余！”，天华天尊眉梢都是得意，对周围几个道友解释道：“祝余没有本命武器，也不擅长任何法宝，只这一双拳脚还算过得去！”
青彦与陈颉不动如风，余下弟子明显松了口气，纷纷从兜里掏出两个晶币投进青彦手中的储物缸，喜笑颜开。
周玉麟一落地，便被地面不知何时出现的阵法束缚，难以挣扎，他断了双臂，又被祝余那一脚踢得重伤，终究是败了。
他看着祝余是不打算痛击他了，神色复杂，不甘心道：“天生神体，真的就那么强？”
即便一个三清境界，竟然也能越界打败他？
祝余已然衣衫褴褛，满身风沙，他站在周玉麟身前，投下一抹阴影，冷声道：“我会打败你们所有人！然后，给我招摇山磕头致歉！”
末了，他又道：“多读书！”
周玉麟痴痴看着他满是破烂的背影，忍不住惨笑出声——他幼年时，便拜入岐僮山，天资聪颖，境界晋升极快，掌门器重，长老们喜爱，师弟师妹们崇敬，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然而一切都在天生神体面前戛然而止。
掌门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个天生神体的小孩，一入山门，便夺走了他所有荣光和资源，这还不算，他原本也不甚在意，只一次听见旁的长老叹息道：“哎，可惜了，玉麟原也是个好的，只是与他这两个师弟比起来，差远了！”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世界破灭的声音。
他不甘心——凭什么天生神体生来便是长生境？
凭什么你们一出生，便已经站在所有人遥不可及的终点？
最可恨的是，天生神体竟然毫无桎梏，还能继续朝前修行！
凭什么？
凭什么？
天道你不公！不公啊！！！
他无法抗争宗门，也不愿在众人面前破灭自己的谦谦君子的模样，便只能将满腔愤恨宣泄到他人身上——即便他明知此举犯了众怒，指不定招摇山便会让岐僮山在这世上消失。
消失吧！
他想，如果可以！
只是一瞬，师父在世时那满是褶子的脸便在他面前闪过，他忍不住高声呼喊：“祝余！祝余！”
祝余已然要走出斗战场，闻言转过身，鼻腔里还一股股冒着血，他捂着鼻子，不明所以。
周玉麟被很快赶来的医者们抬着出境，走过祝余身边时，急急道：“还求招摇山放过岐僮山！”
他艰难道：“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挑起，与他们无关！”
祝余沉默了一瞬，没说什么，只一瘸一拐地走向备战室，等着两个时辰后的下一场。
魏拾遗老早给他放好了药浴，一等祝余回来，便给他按进去，重新换了衣衫，准备了许多吃食。
对于祝余赢，他丝毫不奇怪，本就在一个层次，不赢才怪。
难的是接下来这场。
“这少年叫王自章，岐僮山虽说对外宣称是大隐境巅峰，但我们推算他是天生神体，藏星境界！”
魏拾遗认真道：“他比你高一个境界，也不知是初境还是巅峰，但总不似周玉麟那等好打！你切莫逞强！不行就认输！”
祝余嘴角的淤青已经消退许多，骨节里的伤也痊愈了，这一场他看着四处喷血，实则并没有伤到根本。
听言并未点头，因着场内话语不能传到场外，因此周玉麟的话，只有祝余一人听见，他也不想跟魏拾遗闲扯，只道：“师兄，是不是很多人眼红招摇山？”
魏拾遗不知道他何故提这茬，点头：“当然！”
祝余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别的。
泡了一个时辰，伤都愈合得差不多了，祝余换了身衣衫，起身吃饭。
一大桌子菜被他一个人风餐云卷，盘盘光，最终摸着肚子满意道：“我感觉我又可以了！”
又咂嘴，不满道：“可惜只吃了个八分饱！”
魏拾遗：······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