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巳时初，自雾蒙蒙的天空稀稀落落开始飘下来的。但显见的老天还没有酝酿好，才飘了不过一刻钟便停了。彼时，地面将将被打湿，赴宴的人尚未来全。
见状，不知是谁望着停了的风雪空自叹了口气，似是声入山谷般引发了接连的一段回响。
“郭大人这是也收到帖子了？”一名不见经传的汉臣笑问向身旁另一位郭姓汉臣道。
“对啊！”郭姓汉臣状似无意地看向问话的赵大人身后，意味深长道，“应是京中如你我等有未出阁女儿的官宦之家都来了吧？！”
“我瞧着也不尽然，那些个掌实权的大人物可不在其列。而且，中间好些人来是来了，但......”赵大人扫了圈宴会上的座上宾，目光停留在前排契丹装束的大臣身上，一边捋了花白的胡须，一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那些贵人们怕并不如何情愿。”
郭大人亦朝前排的宾客看了看，低声道，“不情愿又如何，今次不也来了？！只是他们能拿了族里的旁支抑或庶女充数，但咱们这些汉臣却是不能。哎，也不知能与大丞相府扯上关联，是幸也不幸？”
“谁知道呢？一切看命吧！”赵大人叹了声，同身后的女眷交代了几句，便草草结束了话题。
今次的寿宴有些不同这事儿，赴宴的众人个个心知肚明。
大丞相韩德让虽身份尊贵，却并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主儿，所以寿宴从来都是简办，但太后在这事上却是上了心的，纵便简办也不能让群臣轻看。所以说起来除却六十大寿那遭在这韩府里隆重地摆了次席面外，十数年间每每的寿宴可都是在宫里操办的。
可今次离大丞相六十大寿不过过去了短短两年，本不该大办，却不知为甚意外地热闹起来，甚至设宴的地点还不在宫里，而选在了韩府主宅凌霄院。
正待众人不明所以之际，上京城中不少官宦之家都收到了丞相府的邀约帖。
说起来，韩府负责送帖子的也是个妙人，拜谒时，总能有意无意地引导住话头不断地跑偏。要么随口夸赞下对方府中的娘子貌美贤惠；要么有意无意地透露皇后等后宫女眷亦会赴宴；有时还自来熟地与主人家攀谈，说大丞相府中有个未曾婚配的公子似乎和贵府的娘子年龄相当；抑或者感叹句大丞相近来常望着小娃娃微笑出神......
总之，在韩府送过邀约帖后，上京城的明眼人，很快就晓得了一件事：大丞相今次的寿宴不一般！与其说是寿宴，倒不如说是场大型相亲宴，且是他大丞相为其子韩天佑专设的相亲宴。
只是这事却让那些接到帖子的官宦人家有些难办了。
韩天佑什么身份大家再清楚不过，他是韩大丞的独子不假，若是能攀上他，自是攀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韩大丞，攀上了手握实权的萧太后，那可是一脚跨入朝堂之中，指不定就前程似锦了。但问题难就难在，若是果真同韩天佑起了牵扯，那么藉由其身份之故，便不可避免地会遭到太后的顾忌，一个不慎莫说前程了，便是命怕都是难保的。更何况那个韩天佑韩公子虽是大丞相独子，但却是个十足的药罐子，若配个比他身份低的庶女，不免要折了大丞相的面子，但若配个门户相当的嫡女，那个被选中的嫡女自是要成为家族弃子无疑！于世家而言，当真算不得划算！
于是京中有人就开始盘算利害，极尽所能地规避风险。一时间上京城中热闹非凡，皇城中不少契丹贵族家中竟忽地冒出许多私生女、干女儿来，抑或曝出某家的女儿身染怪疾之类。这不今次来赴宴的年轻女眷，不是生面孔便是貌丑无盐抑或脾性忒大的，显见是不大乐意的。不过契丹众臣敢如是做，也是料定了大丞相念及朝局稳定不会真的做什么，至少明面上不会做些什么罢了！更何况这些年众人也瞧得分明，大丞相待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多么亲厚的缘故。
然而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的中书令萧安抟，却并不做如此想。
“往年，大丞相的寿宴可都是安排在夜里了，但今次却是放在了晌午时分，孙儿觉得是为何？”寿宴前一夜，萧安抟将自己的嫡孙萧韩家奴唤了过来，询问道。
萧韩家奴没有回答，反倒说起了另外的事，“孙儿近日常去韩府，据孙儿所见，韩公子的身子骨着实弱，只晌午那会儿在院里走走。”
“嗯，孙儿大有长进啊！”萧安抟捻捻花白的胡须，微微颔首，自言自语道，“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哪有不疼爱的道理？保不准，这些年满上京的人，都被大丞相给骗了！”
“阿爷是说......？”萧韩家奴大惊！
“看着点若水，莫让她在寿宴上惹事。大丞相的面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折的，咱们涅剌部还是安生些，以免被迁怒惹出祸患，追悔莫及！”
萧女古是随着兄长萧韩家奴一并入的席，彼时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在皇后车架过去后少顷便至了，更没想到这人还没有入席呢，赵郭两位大臣的一番对话便飘入耳畔。
萧女古闻言眉头蹙地很紧，不觉快走一步拉了萧韩家奴的衣袖，委屈道，“阿哥，我要回去！”
“别闹！”萧韩家奴稍稍放慢脚步，轻声劝诫道，“这上京城中，还没有哪个敢拒了大丞相邀约的，何况......此番大丞相所为亦是得了太后默许。”
“可旁的人......”
“旁的人如何不关咱们的事，但若水你要记得，贪小便宜吃大亏。在上位者的面前，一定不要耍那些不入流的招数，挑战他们的权威。再宽广的心胸也会有边际，再好的脾性也有不容突破的底线。”
“阿哥觉得，那个人会是大丞相的底线？”萧女古愕然，似乎在认真思索这事儿！
“我不知道，但万一呢！何况，那人......总之，我们不能冒险。”
毕竟是萧家嫡女，萧女古很快从兄长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了重点，心中迅速权衡了利弊，这便敛了情绪，乖顺地跟在萧韩家奴身后落了座。
萧韩家奴见妹妹萧女古安坐了下来，遂才长长舒了口气。其实，他方才有一句没有说完。他实是想说，比之大丞相，那个人怕是亦不逊色。可笑上京城中众人还在想着法子推拒这门婚事，但依他看，满上京的闺秀怕都难入了他的眼。只是这样的话，他不敢说，不能说，且纵便说出来，谁又会信呢？！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