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易东十年来第一次见飞鸟的真容。
他明显滞了滞，然后飞快地跳下马，冲马上的飞鸟磕起了头，面上一张苦瓜脸难看的要命，此时正委屈巴巴道，“主子，我不是故意的......我要是知道你没戴面具，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回头的......主子，你饶我一次行不？”
说着，易东开始煽情地絮语起来，“主子你知道的，易东从小命苦，好不容易长这么大，还没娶妻生子留个一儿半女，您这要是让我眼瞎了，我这么俊的脸可都毁了，到时候莫说娶妻了，怕只能赖着您了。”
“你现在不就赖着我了？还用等以后？”马上的飞鸟扫了眼地上看似请罪实则插科打诨的易东，心情似乎还不错，竟开起了玩笑，“再说了，我还养不起了不成？”
“养得起，养得起！”易东听出对方话中并无责怪之意，赶紧地跃上马背，打马追上飞鸟，从旁问道，“主子您......不戴面具了？”
“嗯，以后都不戴了。”飞鸟嘴角上翘。
“那敢情好，易东也早不想戴了。”说着，他随手扯下自己覆在脸上着的假面，呼了口长气道，“还是这样舒服。”
随即将假面收了，又自腰间取出了面小铜镜，边打马边仔细对着镜子欣赏起自己的容颜来。
“啧啧啧，我真是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易东嬉笑着看向飞鸟，赶紧补充道，“主子也生得不错，嗯......怎么说来着？”
对这个用词上，易东着实动了番脑筋。他的这个主子有个怪毛病，极不喜旁人夸他文质彬彬、玉树临风，反而对行伍有着莫名的濡慕之情，但他生的那个模样，你要说他魁梧黧黑、铮铮铁汉，那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嘛！
易东挠了半天头，慎重地想了想，终于从嘴巴里蹦出了几个词，“主子你古雕刻画，仪表堂堂，颇有男儿英雄气概。”
“哦。”飞鸟瞥了眼镜中的自己，并没有露出多少情绪，随口更正道，“叫我张平。”
“什么？”
“张平，我的名字。”
“张......张......”易东张了半天嘴，也没有叫出“张平”这个名字来，反而凑到了飞鸟近前，“主子，那我要不要也改个名儿？”
“废话怎么那么多，赶紧地走，此去还有好些事要办。”说着，轻拍了下坐骑，打马向前。
“哦，那我就不改了。对了主子，咱们此番要去哪儿？”
“澶州。”
汴京城外，两骑快马绝尘而去。
两个时辰前，汴京城时楼之上一间雅间内
正值壮年的宰相寇准正和一人闲聊。那人身材魁梧，精神矍铄，满目风霜的面上镌刻着刚毅威严。
说起此人，倘在京师中有些脸面的人大抵都会听过他的名字——李继隆李老将军。李老将军今岁五十又四，征战沙场多载，战功卓著，曾险些荡平了西边的夏军，为夏军首领李继迁所惧。不过，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即明德太后的长兄。只是，当今皇帝却非明德太后所出，而是元德太后的亲子，大约皇帝对李继隆这个外戚的身份多少很有些顾忌，倒是寻了些由头晾着这个十足的猛将，怕他掌了兵权做出些什么。故而，李继隆这些年早不在了京师，他如今出判许州，说起来本不该此时出现在京城之中。
“李老将军私入京师可知所为何罪？”对于对方的出现，今次的寇准还是颇有些意外的，“将军既是偷偷来了，便该小心着些，办完事赶紧的回去，若是让台谏官知道了传到官家耳中，怕是不大好。”
“无妨，老夫今次来只是听说明德太后病情加重，遂寻了名医术高超的大夫，早些时候便知会过官家了。”
“单只为送大夫吗？劳驾老将军亲自护送，这位名医倒是面子很大。”寇准眯了眯眼，有些不信。
“不瞒寇相，旁的事倒是真有一件。我有个小友想引荐给寇相，他这人很是有趣，说是想和寇相做笔买卖。”李老将军捋捋自己的胡须，自嘲道，“至于买卖的内容，这名小友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老夫。只道为表诚意，有法子在岁末前让西边的李继迁消停些，解了扰民之患。老夫不知道寇相有没有兴趣，但老夫的兴趣极大，故而便随他走上一遭。”
“噢？你这小友口气倒是不小。”寇准呷了口茶，不以为意。“若他真有法子某倒不妨见见，只是若他想谋个致仕的门路，弄份京师籍册参加明年汴京的发解试，还得劳李老将军转告，寇某这儿可行不通。”
“哈哈哈......”李老将军笑出声，摆手道，“放心放心，我这小友本就没致仕的心。何况，他若想参加明年的发解试，也自有法子拿到合规的籍册，倒是不劳寇相挂牵。”
“哦，那某倒好奇你这小友是图个什么？”
李老将军亦捋须道，“这个小友说，能克李继迁者，潘罗支。此人乃吐蕃六谷部大首领，阴险有计谋。可先激化潘罗支与李继迁的仇恨，使李继迁出兵，后令潘罗支诈降，再暗中集六谷诸部于夏军途径处设埋伏，命中李继迁，要其性命。届时，夏军群龙无首，内忧四起，一段时间内便无心再扰我边民。”
“听起来没毛病，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其不易。潘罗支多疑会听喉差遣？李继迁骁勇又怎能轻易中伏？何况将军应晓得，西边的动荡，影响到的可不只是西边！”
寇准虽嘴上这般说，但手指已不自觉地开始敲击桌面，筹谋着如何实施了，显然这个主意不错，不但抑制了夏军，还瓦解了夏军与吐蕃六谷部的关系，能借力打力。将来即便夏军起复，也会先把目光集中到吐蕃六部处，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在具体实施上很有些难度。
尤其西部边陲的动荡极有可能影响北边契丹与宋一触即发的局势，毕竟今年契丹的动作似乎有些多，上半年发动了望朔之战，虽不晓得明年两国会不会再大动干戈，但总要以防万一为妙。所以，防着西边这个小隐患背后捅一刀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如今距离年关不过两个月，若我的这位小友有法子能解决，寇相可愿一见？”
“当真？！”
“我瞧着他说的可不是假话。”李继隆拧眉，续道，“只是，老夫想不通，且也着实好奇地紧。他能将西陲的安危都当作利息赠与你，那么又究竟要同寇相你做什么交易？！”
寇相搁了茶碗，肃容道。
“既如霸图兄所想，咱们见见便是。”
“不，他想见的从头至尾只是寇相你，老夫只是出言提醒，望寇相慎重而为。”
时楼后门外的马车上
“主子，你一个人行吗？”易东看了眼被包了场的时楼，有些担心地看向戴着面具的飞鸟。
“怎么，你觉得我会去里头打架？还是觉得你能打得过里头的人？”飞鸟一本正经地打趣道。
“嘿嘿，哪有的事？”易东一张脸憋的老红，赶忙否认，“咳，我只是担心咱们在京师的产业，这寸土寸金的，您爱惜着点，有事喊一嗓子就成，可莫要伤了和气。”
“嗯，莫生事，我去去便来。”说着，飞鸟跃下马车，入了时楼的后门。
“哦，年轻人，你倒是说说，凭什么觉得我能同你做这个交易？”
雅间内，寇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男子，诚然对方戴着半截玄铁面具，但很显然年岁不大，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只是，寇准并不敢轻视这个少年人。那人身上丝毫没有少年人面对掌权者的怯意，反倒隐隐透着股上位者的威压，对他一国宰相竟也毫不逊色。
“天下治乱系宰相，寇大人是个忧国爱民之人，总不至于弃天下黎民于不顾吧？”飞鸟惜字如金，慢悠悠地撇了撇茶碗里的浮沫，觉得这茶当真可惜地很！极品的碧螺春竟给放凉了，啧啧啧！
“便如你所言，本相又凭什么认为你有能力同我做这个交易？”寇准盯着飞鸟的眼睛，气势上又提了几分。
“大人应当晓得，西边的事非一朝一夕可为，便是朝廷里渗入其中的势力也少之又少。但我的人至多两个月，便可让李继迁沿计划顺理成章地......殒命！不知这样算不算有实力同大人做交易？”
“你是在说你的势力很大？”
飞鸟呷了口茶，唇角微抿，说道，“哦，还好。”
寇准眉心挤成一字，面上阴沉一片。他已察觉出飞鸟话中的隐意，能在朝廷都难涉足的西边安插人，可想而知在大宋还不知安插了多少。只是......
“便是如此，你又如何向本相证明北边会如你所言采取相应的行动？”
飞鸟搁了茶，沉思了片刻，竟然摇了摇头。
“这个还真不好证明。毕竟我们北边的势力比之南边多了不知凡几，说出来大人也未必肯信。不过......或许他愿意见见大人，届时大人心中自有答案。”
“噢？他是谁？”
“我的主子，”飞鸟平静地说道，“与大人交易之人。”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