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沉闷地一声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回荡。
龙椅之上，一直阴沉着脸的陛下脸像是蓄满了雷云，“果真，这就是王允培养出来的好女儿吗？”
语气意味不明，王银钏垂着眼，没有回答。
陛下的心思实在是难猜，上一秒还积蓄着巨大的怒火，可是现在，却像是一句寻常的问候一样，甚至，更像是长辈的一句亲切关照。
皇帝笑了一声，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他道，“从前只听王允说过你聪慧过人，伶牙俐齿，现如今听你说这番话，才知道他说得没错。”
随即，他将小太监们整理好的王允递上去的请罪书拿了起来，“这里面，记录着朝中许多人收受贿赂的证据，王允什么都知道，也留下了证据，若是我想要治他的罪，他是自首甘愿伏法，况且，他在官场沉浮三十多年，与朕之间，是有些情分在的，他的功劳绝对能够盖过他所犯下的错事，他的确不必受死。”
王银钏心中一动。
方才陛下怒气上头，才说了那番话，或许，也是想找个台阶下。
而现在，王银钏的求情就是那个台阶。
他似笑非笑，“王银钏，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你父亲来亲自自首伏法，是伱劝说的，对吧？”
他当了这么多些年的陛下，有些事，只是看一眼，便知其中关窍。
地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之上，王银钏眨了眨眼睛，坦然道，“确实是臣女规劝。”
“古往今来，大义灭亲这个说法，都一直存在，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臣女始终觉得，做儿女，不可愚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步步走向灭顶之灾，臣女自然是想方设法地想到让父亲做一个好人。”
“千百年之后，评判历史之时，父亲至少能博得一个迷途知返的名声。”
皇帝看着她，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她孤单影只，像是随风飘摆的芦苇，虽然看起来十分柔弱，但却十分坚挺。
好似千万种芜杂事压在身上，却仍旧能够以一己之力撑住。
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就不怕，你父亲这一出，真的会抄九族吗？”
“倒时候不仅是你的父亲，你的姐妹，你们王氏宗亲，都得受牵连。”
王银钏嘴角扯起一抹笑，“不怕。”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若父亲的罪真的祸及九族，我坦然赴死，没有半句怨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血肉皮肤荣华富贵，都是父母给的，若是这些都有罪，她算不上清白。总归，她来这人间一遭，也算是死得其所。前世凄凄惨惨，家人尽失，都死与薛平贵的报复之中，皆因他而起，而如今，死于自己手中，也比那种死法要好太多。
早在王允来这里的时候，王家全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当然知道，这是她一手推动的。
自从得知父亲是人人唾骂的贪官污吏开始，她重活这一遭，就是还清冤孽，向死而生。
从重生起，就一步步算好的棋，到了如今，终于见了分晓。
她对于自己的死，没有一句怨言。
今日之前，她安排好了一切，将卫听与卫风都送去了边关，卫听听不到这里的消息，不会来做什么。他们前途无量，陛下需要他们两个，就不会让他们受牵连。
她什么都安排好了，连孝衣都穿上了，她以为自己早就料到了一切，也释然了一切，可是到了这金銮大殿之上，真正面对旁人的质问之时，她才忽然生出一些贪恋来。
……忽然有些舍不得卫听。
其实当日在边关那一夜，她又何尝不怕耽误卫听呢？
思念一旦开了闸，便如同洪水一般涌出来，她不敢多想，光是这凭空出来的一个念头，便叫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
皇帝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你眼中为何会有一丝不舍呢？”
王银钏骤然之间失了声。
皇帝道，“光是你说的这些话，不足以让朕将你的父亲判定为无罪，贪污之罪，结党营私，桩桩件件加起来，足以施用绞刑，王家府宅，尽数充归国库。”
就像是他方才说的那样，家产充公，男的充军女的发卖，一人犯错，累及家人。
生杀予夺，就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向来心慈，王允几乎是从他登基就跟在他身边做事的老臣，曾经多少次君臣夜话，为他把持朝政，肃清敌人。早在看到王允身后的斑斑血迹之时，其实，他心中那股怒气散去，已经有了动摇。
“臣女没有怨言，臣女不是神人，若是赴死，心中确实也有留恋之人，就是我的夫婿，他如今正在边关浴血奋战，守护大苦，还望陛下念及他的苦劳，不要迁罪与他。”
卫听现如今，相当于大苦的顶梁柱，没有他，西凉的铁骑就要踏破关隘，直抵长安，他将西凉军队抵挡在边关以外，大苦上下，没有人不敬仰他，甚至已经有人将他誉为战神，进香参拜，以求平安。
现如今，他的弟弟卫风也大出风头，与他哥哥配合极为默契，将西凉耍的团团转，短短几场战斗，就一举成名，大苦没有人不赞叹。
皇帝闻此，笑了笑，“你的夫婿？自然，他有功劳，定不会受你们牵连。”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干什么，他的语气有一丝面对将死之人的宽容。
“谢陛下！”王银钏只得又磕了一个头。
正在两个人谈话之际，忽然，有一个小太监屁滚尿流地爬了进来。
“不好了！陛下！西北方向！”小太监面色惨白，一句话都快说不成了，“不好了！地动仪有异动！西北灵州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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