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层黑色的琉璃却开始呈现出完全不同于琉璃的物理性质。它如同水膜一样开始波动，随时要炸开的样子。
黑球说：“我当然知道他要挣脱了，所以才将他作为交易条件。如果可以封住他，你觉得我还会和你交易吗，我们也很想研究他。”
轰鸣齐声响起，苏倚十指轰击到黑球身上。
但黑球只是稍微转了转身子，指枪的子弹立刻以各种角度反弹，其中好几颗跳弹都回到苏倚身上。苏倚跌坐在一旁，身上火花四溅。
被苏倚攻击，黑球似乎连反攻都不打算，像是随手拍走一只苍蝇，然后和里诺人继续交谈：
“如何，封印他的任务交给你，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也全归你们。”
里诺人脑袋上的触手碰撞一会儿，说道：
“好吧，成交。”
他将体内的潘多拉之匣取出，走向瘫坐在地上的苏倚，将潘多拉之匣放在她怀里。
“不好意思，我无法接受你的交易了，这个你拿回去吧。”
里诺人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极为平淡。
上一次，苏倚有神秘的灰袍人相助，这次呢？
里诺人也在等待那个灰袍人，但那神秘的灰袍人并未再出现。
于是他将君川身上又包裹了几层枷锁，拖到屋内。
黑球这才转身，黑曜石一般的表面如同一块屏幕，展现着一颗眼睛。
苏倚将潘多拉之匣套在手上，对准它。
“你如果不想再断一次手，就不要试图攻击我。”黑球声音温和地给出建议。
“怎么？我要乖乖束手就擒吗？”苏倚脸上是决然，已经做好拼死一博的准备。
“擒？我不会擒住你。”黑球说，“没有了那个人，你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着，黑球就消失了。
苏倚即使想攻击，也不知道再打向何处。
满腔的怒火没有发泄，反倒又经历一番捶打。如果苏倚还是普通人的身体，现在或许已经被强烈的情绪扰乱身体机能，内分泌失调，血压升高，甚至直接昏迷过去了。但辅助脑在压抑她体内的激素和各种生理反应，她的大脑一阵狂乱，像是揉成一团的耳机线。
现在该怎么办？苏倚茫然。
她踉跄着走出里诺人的驻地，看着手上的潘多拉之匣，和脖颈上的宝石。
她的表情有些狰狞，但余光又看到了那个请神符。
苏倚已经不怎么用这个请神符了，这符就没有一次灵验过。
但这次她又轻轻念咏了起来。
那是君川教给她的符咒。
苏倚等待着，微风吹拂她的衣角，只剩寂静。
君川已经被隔绝在支柱打造的囚笼中，当然是没有回应的。
苏倚的神情却不再那么狰狞，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请神符，坐上小型星舰升空。
靠近龙船时，苏倚发现龙船的一侧正在冒烟，半个星舰都变成黑色，一个窟窿凿穿了厚实的星舰内壁，几乎可以看到内部。
苏倚看着龙船不远处那些监视的星舰，有些恼火。
她以为是这些人忍不住攻击了龙船。
但进入星舰内部，她发现诺亚正在忙着修补损坏的地方，并且满脸惊恐。
“发生了什么？外面那些人攻击了？”苏倚问。
诺亚只是指了指一旁，脑袋撇过另一侧，似乎是不忍看那边。
苏倚看向诺亚指着的方向。
在飞船的惯性重力区，欧安正躺在那里。一些机器人在bt的控制下，簇拥在他旁边，固定住他。
他脑袋后面的那一串大脑都已经断裂不见，一种灰白色的体液在身下晕开。
“这是怎么了？”苏倚心头再次一沉。
欧安变成这个样子，那炸星的计划，多半也是失败了。
诺亚颤巍巍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原本去了外面，说是要做准备。但没过多久，他就撞穿了飞船——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撞穿星舰装甲的，我自己也差点因为气压差被吸出去。”
欧安咳出一口灰白色的血液，像是回了口气。
苏倚赶过去，靠在欧安身前：
“怎么回事？”
欧安露出遗憾的笑容：“游梦的防御，比我想像中更严密。”
他简单讲述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开普勒452刚因为两个君川之间的战斗被开出一个大坑。能量采集机器人形成的紧密锅炉也就出现了缺口，有了可乘之机。
欧安准备先将一团碳原子流发射过去，作为一种校准，就像发射校准弹一样。
但即使是一种试探，也迎来了恐怖的回击。
看起来没有多少防备的近恒星区域，一个黑球突然出现。黑球极为巨大——差不多有一颗小行星那么大——将碳原子流全部挡住。
随后那些碳原子被一种力量卷了回来，裹挟着他，将他一路发射回舰船。
“真强啊，败的不怨。”欧安说。
苏倚露出一种苦涩的笑意：
“确实不怨，那黑球，是天机城的主神级计算机。虽然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但听名字也很厉害。”
欧安看着苏倚：“我恐怕是没法看到更精彩的故事了。不过你应该学会思考。游梦的防备比我预想的更强——为什么？”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那是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即使生命将逝，他依然保持着强烈的求知欲。
苏倚说：“因为游梦对那一万艘蜂巢星舰的重视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你猜的没错，他们确实在收集人脑数据，做情感量化实验。”
“不，不对。”欧安说，“我之前是这样想的，正因为我那样想，我才会试图制造超新星。你要对情报产生直觉，那样才能察觉到异常……”
欧安嘴角又溢出一点血液，他说：
“将我的大脑接入你的人工智能，让他读取我的记忆。这样我的经验还能帮助到——不，算了，让我直接告诉你吧。”
苏倚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欧安看了一眼身周的机器人：
“你的敌人，是机械领域的支柱，我想我还是不要委身于你的人工智能了。”
他看向苏倚：“这里的蜂巢星舰只占二十分之一，即使毁灭，也称不上伤筋动骨。而如果游梦真的是在收集人脑数据，他们应该不会介意星系的毁灭。这说明他们的目的和我们艺术家终究不同。他们在守护着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苏倚问。
“我怎么知道。”欧安说，“信息不足啊。但一定和你讲述的……那个阿斯迦德的故事一样，它指向一个宏大的目标，重要到需要天机城派来强大的力量守护。”
欧安最后叹出一口气：
“好大一个漩涡，真想看看漩涡的中心，是什么风景。”
欧安身体放松下来，他多余的大脑都被切断，膨大的头骨破碎了许多，在毛发的遮掩下，倒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死去。
苏倚一屁股坐在重力带上，抚着额头，轻声喘息着。
龙船中一下寂静无比，只剩下诺亚修复星舰的声音。
苏倚突然开口：“什么时候能修好？”
“啊？”诺亚一愣，随后回答道，“低速负载下，它没什么问题。但我自己修复的话，无法再进行高速载人航行了——也就是亚光速载人航行。想让它的装甲恢复到支撑载人亚光速的级别，需要去专门的修理厂。”
苏倚的声音有些疲惫：“我们能在游梦这里找到吗？”
诺亚嗫嚅道：“恕我直言，你意图毁灭这个星系，而且被发现并阻止了。我觉得游梦不会再提供服务。”
“你说的有道理。”苏倚叹息，“你离开吧。”
“离开？”诺亚愣，“去哪？”
“随便，别在船上就好。”
诺亚欲哭无泪：“我们差不多是共犯了啊，我回游梦也没有生存空间了。”
“那你就错了。”苏倚看了一眼欧安的尸体，“游梦不会在乎你的。你不重要，你不去提那些改造要求才重要。”
诺亚说：“欧安说的是真的，游梦是故意不改造蜂巢星舰的？”
“没错，所以你才会被打压。”苏倚说，“好了，现在离开吧。我要启动亚光速航行了。”
诺亚大惊：“你疯了？我不是说了，它无法用那个速度载人，就算进冬眠舱也不行。”
“我早就疯了。”苏倚笑，“你疯了吗？没疯就快点下船。bt，引擎准备预热！”
“是。”bt的声音在船舱回荡。
苏倚还是把诺亚赶了下去，随后她一个人坐在舰船上。
“啊，这时候要是有酒就好了。”苏倚说。
bt的投影出现：“博士，你真的准备进行亚光速航行吗？需要我关闭引擎了吗？”
苏倚说：“你觉得呢？”
“我和博士朝夕相处，但现在我不太好把握您的真实意图。”
“当然继续预热啊，目的地——地球。”苏倚说。
“您的身体无法承载。”bt说，“您是想将这座星舰当作棺木，将您运到箱民倾倒点的山上吗？”
苏倚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撇撇嘴：“那样的话，死得还挺浪漫。可惜，我不是去寻死的。我要去一趟地球，拜访时农。”
“您准备回地球，继续计划，破坏游梦的回溯装置？”
苏倚苦笑：“你觉得我有可能成功吗？”
“在见识了欧安先生的结局后，我认为成功机率不大。”
“是啊，不大。而且回去的路上还可能被拦截炸死。还不如我现在就自爆，至少还可以让游梦损失二十分之一。”苏倚说，“——不，我不是去对付游梦的，我只是要去拜访时农。”
她记得上次拜访时，时农对她说过。
她可以去做时农的侍女，交换一个时空跳跃的机会。
苏倚看着胸口的请神符，眼神的愤怒和怨毒尽数消失，只剩无力和疲倦。
“至少别让他被我拖下水。”她低沉道。
像是余烬中重燃起一点火焰，苏倚又突然怒骂一声：“他妈的，我真怀疑他就是游梦的阴谋。情感的锁链，真管用啊。”
苏倚站起身，表情坚毅：
“回地球，把那家伙捞出来。”
bt静静听着苏倚的豪情状语，然后开口：“但是博士，你要怎么去地球呢？你的身体无法承载这个距离的航行。低速航行的话，航程至少需要两千年，即使是冬眠藏，恐怕也无法让您再次醒来。”
“谁说我要低速了。”苏倚嫌弃脸，“当然是要顶着上限飞，至于我的身体怎么承受——不承受不就好了。”
苏倚撩起长长的马尾，露出里面的脑机接口：
“把我的意识上传到赛博空间。”
bt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博士，您不是最讨厌用您的脑机接口。”
“我更讨厌现在这状况。”苏倚说，“少废话，接入。”
“但是您的脑机接口已经被封堵住了。”
“凿开啊。”
“那会对您的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您可能会失去部分记忆、部分意识或人格。”
“我会不懂这些吗？”苏倚怒吼，却带着哭腔，“我又没别的办法！你有神灯吗？还是有个魔鬼可以和我交易一下啊？”
bt沉默片刻：“没有。”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你是我造的。”苏倚恶狠狠道，“快点插入。”
苏倚走到一面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身体。
尽管大部分身体都是干件，却依然是自己的身体。
每次身体受损维修，她都要换一些零件。之前被托尔袭击，甚至浑身上下全换了。
不过只要脑子神经不变，她就觉得自己还是自己。
上传意识的话，自己还是自己吗？
这样的问题也只是一闪而过，苏倚的行动力惊人，从不把时间留给这种问题。
她褪去衣衫，把自己挂在维修架上，表情凶狠：“来吧！”
背后的电锤移动位置，启动，一下将她被封堵的脑机接口撞开。
苏倚痛得浑身颤抖，牙齿咬的流血：“再来！”
从下到上，身上的脑机接口一个个冲开，线缆插入。
当最后一个接口——脑后的接口被冲开，插入线缆后，苏倚眼前光景瞬间变化。
只剩无尽的白光。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