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所祈盼的那檐下一隅,最后终究是别人的,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嗯,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阿恒似乎诧异于她淡漠的反应,然抬眼却见她轻阖的眸中似乎已经有泪光流转。
华灯初上,院中静寂,只听琉璃瓦间轻轻磕碰出两声脆响,一个身影悄然跃至屋顶之上。
唐韵礼站在高处,正好能看见她院落周围藏在暗处的一个个身影。她偏头睨了一眼,有些不屑地抬眉,足尖一踏,往璟陵王府的方向掠去。
宁卿烨没有言明要禁她的足,也没有把侍卫派到她院门口守着,就连之前他给她的侍卫都只会在她出行时暗中护在左右。但唐韵礼明白,他绝不会真的给她自由。
她若真想走,他拦不住她——估计宁卿烨也知道,他也许留了后手,也许没有。
可纵使不走,唐韵礼还是忍不住去找他,她不能让他们之间的故事在那个月夜戛然而止,否则日后她回想起来,定要悔恨得百爪挠心。
她想认真同他告别——或者至少远远看一眼也好,看看他状态好吗,看看那支鬼薇,起效了吗。
若他身上蛊毒已解,亦已忘却了她,她也正好少一个挂念。省得将来他在曙岳和许琬言白头偕老,而她还独自痴念甚至祈盼一个根本不记得她的人……
唐韵礼在心里恨恨地想,却觉得胸口牵着五脏六腑一阵皱缩似的疼痛。
城郊的那片园林逐渐在她眼前展开,她来到他所居的院子附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他穿着雪白的衣,半卧在一地落叶之中,身边的酒坛子倒了一地。
唐韵礼看一眼就明白,他根本还没有动那鬼薇!
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泪水一瞬间便决堤,视线里,霎时天地之间一片灿然。
唐韵礼连忙掩住口鼻,怕弄出声响被他发现。她觉得自己需要先整理好心绪,想好是趁着今晚就是骗也要骗他将鬼薇服下,还是干脆连夜同他离开,再从长计议……
宁卿承醉得迷迷离离,本就柔美的五官添了几分慵懒,在月色的笼罩下,越发摄人心魂。
理性和感性纠缠不清,担忧、责怪、歉疚、爱、收不回的谎言、过往的回忆和方才升出的一点期待……在大脑给出答案之前,唐韵礼脚下已经有了动作。
万千思绪终化作一个念头:到他身边。
“阿承——”
可几乎就是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唐韵礼极快地收回了脚下的动作,只有身形虚虚一晃。
只见一位女子翩迁而至,身上穿着与他无二的白衣。唐韵礼认得,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阿承,”许琬言嗓音轻柔,声声入骨,语气满是担忧,“你莫再喝下去了。”她在他身边跪坐下,抬起双手去夺他高高扬起的酒坛。
宁卿承已经烂醉,酒坛被人轻易夺去,连带着他身体也倒过去,头枕在斯人颈窝,长发像缎子,落在许琬言肩头。许琬言连忙放下酒坛,轻轻扶住他,又柔声道:“阿承,听话,我们进屋,外面冷。”说罢有些慌乱地想扶他起身。
……
有很长一段时间,唐韵礼忘记了自己在哪,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忘记了要做什么,甚至忘记了呼吸。她只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直到一阵一阵的晕眩感排山倒海地涌来,她禁不住向后撤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她连忙顺势转身,跌跌撞撞的离开,甚至忘了控制脚下的声响。
宁卿承抬眸,朝声响处望去,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许琬言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只是余光刚及,便收了回来,转而仍落在宁卿承身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唐韵礼发现自己正狼狈地坐在东宫寝殿旁的桂树下,眼前仍是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自己为何那般着急地离开,搞的好像她是落荒而逃。她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宁卿烨什么时候到她身边来的,他好像陪她坐了很久,没有说话——也可能说了,但唐韵礼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惟记得,许琬言翩然坐于他身边时,那幅画面才突然完整了起来,就好像一对玉佩重新合到了一起,呈现出原本那副完整的纹样。
后悔,是后悔回应了他。
原本不该是这样,她原就没有祈盼一个结局。
如若她忍一忍,方才不去璟陵王府看他;如若那夜不出寝殿,不遇到他;如若清霁山上时,便不理会他;如若……
如若她识破他假扮“柳概”时,不与他闲步湟水河畔,不与他相认,不逼问他。如若那之后,也不原谅他。
如若景安一遇,不随他走……
如若离开璟陵王府,就去很远的地方,而非到泽畔阁依附他……
如若不在璟陵王府里闲逛,不遇到扮作苏幕与的他……
如若,如若那一世能从宋晔手下救出他……又如若最初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不要让他抱有希望,又一次次失望……那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至少他不会这么难过。
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离开,最后却在一次次犹豫中作茧自缚,不知不觉陷入虚无,眼看着光从她的世界消失殆尽,氧气也在一呼一吸之间逐渐被抽空,最后在窒息的狭小空间里,从前与他所有的回忆丝丝缕缕,越缠越紧,陷进皮肉里……
唐韵礼朝着墙壁躺了一宿,就是到了宁卿承离开的时辰,也无起的意思。冬苡试着唤她,没有回应,也只好作罢,后来再问起,她只说自己是睡过头了。
据说这天清晨,湟水城中万千女子涌上街头,欲为之送行。时晨光熹微,少女们手中提着灯,将整条街照的通明,暖融融的灯光里,各色美丽的裙裾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从璟陵王府到城北门不逾十里,车队却硬是行了整一个时辰。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