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立时喊：“我们不做也不会给你。”
“并不是你给不给的问题，你们早点放弃，我也好早点与胡商洽谈。”常公子道。
“胡商是我们联络的，你这不是捡现成的么，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常公子一笑：“你们能够与他们交易，我怎么就不能了，你们做不成，难道还不许别人做吗？”
“这……”众人顿然失言。
常公子还是拿到了胡商这一笔订单，胡商惊叹于他们的速度，竟决定往后与他合作。
此消息一出，本地坊间全都坐不住了。
“他这就是从中截走了我们的客户啊。”
“可是就算他不截，我们也维持不下去啊。”
这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接连几个大订单，常公子又赚了大笔，时间还有的是，可机会却不多，若照这样下去，很快，他们本地坊间就会失败。
可这时候，岳澜反而淡定下来了。
他道：“就因为时间还有的是，自会证明一切。”
众人不解，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发话，他们就莫名觉得安心。
他们相互念叨了一番，竟忽而觉得，这个曾经寡言少语的少年，如今已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有人故意调笑来问：“岳公子，是不是你成婚后，你师父就不再过问纸鸢这些事儿了？”
那倒是可惜了，好歹是穆派正支传人，手艺也是十分好的，就这样放弃了这门手艺，管起家中的柴米油盐了么？
岳澜不知他其中意，有些纳闷道：“没有不过问啊，我们未成婚前也是这样分工的，她做设计制作，我来打理生意与各方客户的联络，这与成婚前后，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人放下心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放心，好似这事情跟他有关一样。
大抵他们也无形中转变了想法，一手好技艺谁丢了都是可惜的，女子未必成家后就得围着锅碗瓢盆转。
不过他们自也不知晓，骆长清是不会围着锅碗转的，她到现在还是没学会做饭，不是她不想学，是没有机会，家里那两位从不让她到厨房去。
这人安下心后，又想起什么：“你们成婚也有些时日了，怎的不见有喜啊？”
这就真是管得宽了，岳澜想他这双方没有长辈催促，竟在外面还能遇到多话的，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不急。”
“怎么不急，骆掌柜年岁不小了吧，我跟你说，再等啊，那孩子生下来会不聪明的，你们该不会是不打算要孩子了吧，这可不行啊，没孩子将来你们老了谁来管啊，而且要生就得生两三个，一个孩子在世上太孤独了，左不过一起养就养大了，现在吃点苦，将来……”
岳澜终于忍无可忍，僵笑着离开。
他知晓这是关心，可有些关心，总叫人难以承受，矛盾往往就是这样产生的。
他无奈回到家中，耳边仍被那些话语缠绕，看骆长清在案上执笔，那满心烦闷才烟消云散，上前去抚了抚她额间碎发。
对方抬眼，回之温婉一笑，又盯着他眉眼看了番：“你怎么了？”
他无奈一叹：“我先前喜欢你的时候，碍于身份有别思前顾后怕被你发现，好不容易决定顺从自己的心，跟你诉说了我的情意，后来想与你成婚，却又引得众人来道我们违背门规，亦好不容易叫他们都接受了，如今，想与你过几年两个人的生活，却又有人来说，这样还是不对，我实在是不能理解，怎的这一路，总是要有人来管我们的事情，似乎只要我们不按照大多数人的期待来，就是错的？”
骆长清放下笔，笑道：“在他们眼中，按照大多数人期待来走的路，最现实，也最为保险，你就当是为我们好吧，犯不着生气。”
岳澜微微沉思：“诚然如此，但现实中也该不乏须臾好梦，一味只看到现实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多枯燥啊？莫逃避，也不必全都去应对，就比如他们今日催促之事，我偏不要去管。”
“不必说，他们定是又在催促孩子一事了。”骆长清摇头，这些话她亦已听了数遍，还想说什么，忽而一怔，又直直看着岳澜。
岳澜倒不好意思起来：“怎么了？”
她缓缓摇头：“没事，就只是看一看你。”
这个人，她的徒弟，她的夫君，他似乎总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一贯小心翼翼，而自成婚后，他那一副少年心性却慢慢显露出来了，敢闯敢拼，也开始有了叛逆的倔脾气。
倒不是他“原形毕露”，而是比以前自信了许多，他还是面面俱到，可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这才该是同担风雨，并肩前行的样子吧。
她心中欣慰，方低头一笑，脖颈间幽幽一阵热气袭来，她的脸霎时透红，连忙往外看：“大白天，你干嘛呀。”
“也不一定啊，大门一关，就是黑夜。”
“喂……”
须臾后，不但大门关了，房门也关了。
有人笑道：“成婚那天，我害羞的不行，你倒主动了，这之后，我大胆一些了，可就再未见你那般。”
她的脸更红，眉头紧蹙：“谁主动了，你……你不许再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好，我不说了，而且……我又没说不喜欢……”
“你还说……不过……”她略微走神，想起那天的自己好像是有些奇怪。
但思来想去寻不到缘由，只能说，大概是上天有意安排，叫两个人顺利跨出最后一步。
重新打开大门时，天色倒当真有些晚了，街上传来阵阵饭菜的香气。
行人渐少，那脚步声夹杂着两旁商铺的叫卖声，如乐曲悠扬，敲着人悠闲安宁的心。
可忽而间，有刺耳的声音打断这乐曲。
两人一惊，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孟寻又跟顾客吵架了。
他们即刻来到春风顾，这一回出乎意料的，孟寻倒没跟别人吵，而是低着头听那顾客指着鼻子骂。
两人忙上前劝慰，并探问详情。
那客人道：“我儿子娶亲，我来买一幅喜联，你们看看，他写的这是什么？”
岳澜接过那大红纸笺，先看上联：“桃花人面相映红。”
这不挺好的么。
他朝孟寻狐疑看了一眼，再翻看下联：“桃李春风绿更多。”
额……
那顾客道：“这是对联吗，上下都是以桃为首，太没水准了，我来编写都比这好。”
孟寻连忙道：“那我把下联改改，不用桃……有了，一枝红杏出墙来，您觉得怎么样？”
那顾客当即呆住了。
不单单是他，岳澜与骆长清也捂着脸，想找地方躲起来。
好一会儿后，顾客不想再与他说话，愤愤然往外走。
孟寻连忙追出去：“您别走啊，您说写什么我来写不就是了……”
“得了吧，不说内容了，就你这字乱七八糟的，我也实在是贴不出去，想那顾掌柜虽为人一贯插科打诨，但他的才华是叫人佩服的，他怎么会找了你这样的人接手春风顾呢？”
孟寻的脚步一顿，不再追逐，眼看着那人徐徐走远。
他叹了几声，回头向两人苦笑:“我看这春风顾早晚有一天会保不住的，顾掌柜……还有小风泉下有知，该难以瞑目了。”
两人想说些什么，他们其实在此前已劝过孟寻，叫他找个合适的人来做这些字画，可这人平时没原则，偏在这件事上固执起来，死活不肯，他总说，顾掌柜教了他那么久，不能叫他的心血白费。
话之前已经说完了，当下他们却不知还该如何劝。
倒是孟寻又笑了一笑，伸了个懒腰道：“我先跟你们说好了，要是哪一天春风顾经营不下去，你们得替我出钱维持着，反正不能叫这儿关门。”
两人重重点头，这话不用他说。
须臾沉默，那些悲切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他们在前厅站了一会儿，见又有顾客进来。
来人是陈升鸿。
陈升鸿这期间也来过几次，每回一进来都被孟寻连哄带骗买了好些回去就丢的字画，这一回他一脚还没迈进来，就先发制人：“我先说好了，我今天什么都不买，就是来看看。”
“不买东西你来看什么啊？”孟寻没好气道。
陈升鸿径直往里走:“我也曾在这儿住过几天，原知道他这院子冷清，不想如今却更冷清了。”
他已走至后院，三个人跟过去，除了骆长清，另两人还带着糊涂。
陈大掌柜什么时候在这里住过？
任他俩怎么想，也没想到当初陈家二大爷的那个药导致陈升鸿与顾掌柜魂识也交换过，那几天他们彼此留在家中没出去，彼时顾掌柜在他那边搅和鸿渊坊，而他就在这里，独自看守着这个院子。
那是这一生未曾体会过的孤独，可是顾掌柜已体会了许多年。
真叫让人佩服，他想。
一个人的住所，还是个男人的住所，很多用具都有破损，对那人来说有些东西大概是能将就便将就，只有廊下一个鸟笼用布幔小心包裹着。
顾掌柜以前爱养鸽子，丢了好几只之后就没再养了，但那鸟笼是他最爱惜的东西，好像把这个保管好了，离去的鸽子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陈升鸿踱了几圈，又一声不吭地离去。
院子更加沉寂，也因此外面的喧嚣听得格外清楚。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