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塞着一小团餐巾纸的胡绸麦一个鼻孔出着气，转动眼睛正视了胡正鹰一会儿，犹豫地喊道：“爸爸……”
胡正鹰把土豆丝送到儿子的小碗里。
“对孩子说话要温柔一点。”胡舸帆说。
胡正鹰便低了头，温柔地问：“好不好吃？”
胡绸麦低着头一个劲把土豆丝往嘴里刨，点着头含混不清地说着：“好吃。”这一次，他回答爸爸的话没有丝毫犹豫。他捉筷子的手指都快要低到饭菜里去了。再抬起头时，鼻子上的餐巾纸也蹭足了油，炫耀着金黄的光泽。
胡正鹰笑了，拧了儿子小脸蛋一把。胡绸麦哇地一声哭起来。原来，胡正鹰扯痛了儿子。刚刚才努力建立起来的交流基础又泡了汤。
饭后，胡舸帆桌子也不收拾，碗也不洗，蹭到赵正华坐的沙发边，喝了一口茶水，嘴里念叨着：“心里又堵得慌。”
“那我去洗碗。”赵正华说。
“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过一会儿，又说：“有一件事，你们帮我拿拿主意。”
胡正鹰看了看姐夫，没做声。他晓得，大姐嘴里说的“你们”并不包括他。
赵正华正举起一张报纸在看，便目不转睛对着报纸说：“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嘛。”
胡舸帆不计较赵正华的含沙射影，继续说：“厂里开了会，说是要减员。”
赵正华手里的报纸凝住了。
“同时，厂里又传达了二轻局的文件，说今年正好有一个新政策，凡是重工业单位，年满四十五岁的女工，可以提前退休。”
“嗯。”赵正华说。
“我今年刚好四十五。厂里就鼓励我退休，让我回家享清福。”
“你自己的意思呢？”赵正华放下报纸，抬起头，看着胡舸帆。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正华不作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赵正华开口道：“舸帆，这本来是你自己的事，该由你自己决定。但是，这也不是小事，关系到我们这个家庭的生活状况。既然你问我的意见，我就来谈谈我的看法，权当参考。”
“你说，你说。”胡舸帆连忙应道，身子向赵正华身边挪了挪。
“我想，目前，你有这样几个情况。第一，近来，你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到了这个年龄，身体又不好，可以考虑多休息休息。第二，小雪很快就要工作了，我们家里的收入是很可观的了——当然，在胡五看来还是很少的哈——不过我认为我们这个家庭还是过得了。再说，你退休也会有退休工资是不是？”
“是是是。算是正常退休。”
“第三呢，你们厂里的领导一定还有一个考虑没有明说。如今，各处的工厂都面临着下岗的压力。如果你不退，就意味着另一个没资历没工龄的年轻人要被下岗。而从工厂的劳工需求来看，你显然不如年轻工人有价值——你一没过硬的技术，二没良好的劳动力。厂里肯定更愿意留年轻人。”
“是的，我们厂里有不少年轻人生活压力还是挺大的。特别是有些小伙子，上有老下有小，一旦下了岗，生活可能都没了着落。那你的意思是赞成我退休？”
“你老打我的岔。”
胡舸帆撇撇嘴。胡正鹰笑着小声说：“不要影响领导讲话。”
“这第四嘛，”赵正华看了一眼在一旁摆弄玩具的胡绸麦。“这孩子也需要一个人来照顾。”
胡舸帆眼眶一热，差点儿淌下泪来。胡正鹰放下手里一直紧攥着的大哥大。茶几上，黑色发亮的大哥大机身上，手指的汗印赫然清晰。
“正华，你的意思是同意我退休了？”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的表达能力就这样差？”赵正华说完，又捡起茶几上的报纸，看起来。
胡舸帆登时觉得头也不晕了，心也不慌了，哼着小曲儿进餐厅收拾残局。胡正鹰伸手去抱儿子。他儿子条件反射举起小手一挡。
“好家伙，你挡什么呀。来，爸爸抱抱你！”
孩子看着父亲和蔼的笑脸，放下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胡正鹰抱过儿子，说：“来，爸爸和你一起研究研究，这个小火车怎样才开得快……”
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赵正华正好不加班，胡舸帆便提议一家四口去踏青春游。赵正华很爽快地同意了。赵雪便欢天喜地地领着胡绸麦去买来各种干粮零食。小胡绸麦从来没有这样出去玩过，尽管话都说不清楚屡屡把踏青说成“打青”，但并不影响他兴奋至极，对春游的无限向往。
所有的游玩，都无非是享受因为空间和环境的改变而带来的注意力的转移。其实，事情还是那些事情，情况还是那么个情况。
一家人徒步出了津川城，爬上了城附近的一座山陵。看惯了钢筋水泥的建筑群，换成一棵棵参天的大树和各种随风摇曳的野花，倒也不乏情趣。胡绸麦跟着姐姐赵雪漫山遍野地跑，把赵正华折来赶狗的竹竿当马骑，赵雪还把摘来的小野花戴在小麦的头上打扮新娘子。
头上蓝天白天，脚下青草艾艾，远处他人独钓，身旁妻儿萦绕。赵正华看着欢乐的姐弟俩，悄悄对胡舸帆说：“如果当初那个儿子我们要了，应该也就这个样子吧？”
胡舸帆说：“你还在埋怨我吗？”
“事已过，境尽迁，我还埋怨，有意义吗？”
“瞧你那酸样儿！”胡舸帆嗔道。
忽然，胡绸麦跑过来，神神秘秘地喊：“爸爸。爸爸。”
一时间搞得赵正华莫名其妙地感动：难道这孩子这么快就带出感情来，喊自己喊爸爸了？这也太难为情了吧？
正扭捏间，胡舸帆拉过胡绸麦，摸着他的后背看有没有背汗。“你老子在你面前你不喊，现在不在，你又喊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