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女子站在山崖边，云黄色纻罗缦衫衣带飞扬，飘逸如清风明月，身姿翩然若仙。
除了笔墨描绘的人像，没有姓名，甚至看不清眉眼，就这么孤悬在古刹偏殿，正对着碧波潺潺的湖。慕榕心头微动，还来不及捕捉跳跃的思绪，墨云霄就回身淡然一笑，朝她伸出手，“榕榕，来。”
墨云霄低头注视着两人紧握相连的手心，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这是我的母妃，云嫣然，明日是她的生辰。”他唇角挂着飘渺的笑，漫生几许凄凉，对着画像低语：“母妃，孩儿不孝，十年来在外征战，生死两茫茫，没想到还能平安归来，在您生辰时来见您一面。”
慕榕怔怔地望着画像，终于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这是云妃的画像......那么当日萧媛站在偏殿外，是特意来缅怀云妃，还是恰好路过？
“云妃娘娘……为何会供奉于此？”她轻声问道，手心微微冒汗。
墨云霄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低声笑了下，过去分不清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因此不容细想，也不敢回想。
如今他也有仔细琢磨的底气了。
“当年先帝微服出巡江南青鸢山，途中遭遇暴雨落难，被云氏一族所救，据说先帝感念其救命之恩，封云氏十五岁独女为妃。”墨云霄语气淡淡。
美人横空出世，帝王独宠，无异于在后宫激起千层浪，再加上钦天监的推波助澜，各种阴谋诡论不胫而走，更有传言说云妃是四国派来的奸细，御史天天上书骂她是惑国妖妃，奏请先帝清君侧，以免造成社稷动荡。
先帝对种种杂音置之不理，云妃更是对流言蜚语都不萦于心，却因此埋下祸端，最后她连自己拚尽全力生下的儿子都来不及见上一面，就此香消玉殒。
墨云霄冷冷地勾唇，“母妃死因成谜，即使生前再受宠，也不得葬入皇陵，便只能委身于此了。”
慕榕听得心都拧成一团。
从小不敢过生辰，也不能在母妃忌日时前来悼念，他又是如何熬过孤苦无依的日日夜夜，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活下来的？
害死云妃的人，又是谁？
“你说过太后待你不好......为什么？她做过什么？”慕榕嗓音微微颤抖，还带了几分哽咽。
墨云霄凝望着画上巧笑嫣然的女子，“太后待我视如己出，母慈子孝，若是还对她老人家心存疑虑，无异于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收紧手心，语气却越发云淡风轻，“小时候挨鞭子、关在佛堂里挨饿，长大些遇过下毒和几次暗杀，都不致命，小打小闹罢了。”
字字句句刺在慕榕心口，疼得快疯了。
她是真没想到太后如此狠毒，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稚子也能下得去手。
老妖婆不仅演技高超，还是一本行走的后宫谋杀大全！
慕榕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没忍住奔腾的怒气，“你皇兄呢？他对这些毫不知情？就没想过......”她嘴唇克制不住地发颤，“要是你没熬过去，我上哪儿才能遇见你？”
她眼角泛红，前言不对后语，又愤怒又委屈，全都是为了他。
墨云霄突然觉得吃过的苦也不算亏了。
“皇兄事母至孝，即使知情，只要太后不做得太过，他也不好插手。”墨云霄字斟句酌地说道：“况且母妃之死，太后、皇兄......还有父皇，全脱离不了干系。”
皇家寡恩少义，先帝会不会为了平息众怒，去母留子？
当年墨天骐只差一步就入主东宫，是否曾联手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铲除云妃，也不得而知。
这桩宫廷秘辛被掩盖得太严实，墨云霄想查明真相，无异于蜉蝣撼树......那个无所倚仗的少年，是因为不信任任何人，才能安好的活到现在。
这是多孤单、多漫长的一条路啊！
慕榕努力把夺眶的泪水憋回去，张开双臂用力抱紧墨云霄。
“你有我了。”她急切地想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恨不得将所有情意都掏出来给他取暖，“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面对这些，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路再远再长，夜再暗再黑，迢迢人世，从此有她誓死相依。
墨云霄原本是想慢慢地将往事和盘托出，才揭开一点隙缝，慕榕就这么难受，他心中暗自叹息，故意半开玩笑地缓和气氛：“妳是我什么人呀，在母妃面前这么说，我会当真的。”
慕榕默了默，她是他什么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低级玩笑，逗她玩儿呢？
“我、是、你、大、爷！”
慕榕满腔热血喂了狗，狠狠地推开墨云霄，转身跪在画像前，神色凛然，深怕偷听墙角的没听清似的告状：“墨云霄他不想当真，不肯负责，云妃娘娘，您都听见了吗？”
墨云霄：“……我没有。”
“你就有！”慕榕不依不饶地仰着头，唇角勾着一丝笑意，“当着云妃娘娘的面，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从今以后，只要墨云霄不离，我便不弃，至死不渝。”
愿得一人心，难得一心人。
不管未来征途多么险峻，就算是死路，她都奉陪到底，绝不退缩。
一时之间，大殿鸦雀无声，驻守在暗处的暗卫们都惊诧得无以复加，就连墨云霄也怔怔地望着她背脊挺直的纤细身影，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心疼你才这么说，更不是一时冲动。”慕榕没有回头，侧颜线条在烛光下透一股难以撼动的坚定，“墨云霄你听着，你愿意守这江山，我就守着你。你想打天下，我陪着你。你如果打媳妇儿，我肯定打回去。敢找小三，姑奶奶就阉了你，听见没有？”
此话一出，偏殿里里外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夹带着几声呛咳。
姑娘的山盟海誓，还真是......霸气无双。
墨云霄慢慢地笑了，他的榕榕永远这么出人意表，就算她不说，他也绝不相负，此生唯愿一人，足矣。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