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又是气死人的节奏。
“小乞丐，你还活着呀？”慕榕侧头望见顾旻站在不远处发呆，发现他仅着单薄的长服，披了件厚棉斗篷，顿时敛起笑容，皱眉道：“天这么冷，你都快病死了，还不多穿点衣服，耍什么帅呢？”
啧啧，这么不省心，难怪三哥一天天的急成狗。
顾旻早练就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想跟这女人友好交流，除了装聋作哑，别无他法。
他缓缓走近，神色如常地见礼，“墨王妃安，恕下官抱恙在身，若有冤情，还请移步大理寺。”
慕榕面色不改地回道：“冤着呢，我家三哥收到一封冒名顾大人的信，字里行间愚蠢至极，简直侮辱大人的智商，因此我特别登门造访，就想问问这位胆敢假冒大人笔迹的混蛋，是不是真的有病？”
顾旻脸色一变，语气冷硬：“不知道妳在说什么。”一副想把人扫地出门的样子。
慕榕可没那么好打发，悠悠地叹了口气，“小乞丐，你跟谁置气呢？三哥着急得都想爬你家的墙了，你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冥顽不灵就算了，把自己弄得跟落魄书生一样病恹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演话本子呢？”
她真替慕阳委屈，“饭也没好好吃吧？存心招我三哥心疼？”
顾旻：“……”总归是要被气到减寿，不如当自己安静的死了吧。
他实在很想把人轰走，又怕造成反效果，倒楣的还是自己，干脆油盐不进地打太极，“下官无碍，不劳墨王妃费心。”
清癯的眉眼瘦削深刻，如一捧残烛，眸底将灭的微光，只够倒映着眼前人的身影。
慕榕撇撇嘴，“别客气，费心都是应该的，三哥愁得茶不思饭不想，我当然不能让你好过。你这人莫不是水仙花成精了吧，这么作给谁看呢？还说什么要亲眼看着小蕊出嫁，说不定是她先给你送终呢！你这便宜哥哥当的可真轻松，自个儿死了一了百了，偏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的，还指望别人照看，美的你！”
毫无说话余地的顾旻：“......”
这番滔滔不绝的数落砸在顾旻心上，痛得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偏偏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慕榕嚣张得变本加厉，“怎么？辩才无碍的顾大人也有无话可说的一天？还是想动手打一架呢？我是无所谓，要是把你打坏了，你一个大理寺卿能找谁做主？不服气都给我憋着！”
顾旻毫不犹豫地吐出二字：“太师。”这女人的克星是谁，还用问吗？
“……别憋了，打一架吧。”慕榕诚恳地挽起袖子，丝毫不觉得欺负一个病人多么胜之不武。
顾旻又是头疼，又是无奈，又莫名地有点想笑。
他明明活腻了，一心求死，偏偏遇上这对兄妹，怎么也不肯如他所愿。世上怎会有如此难缠的一家人呢？大冷天的特地上门来找他吵架，这女人到底图什么呢？
“妳真是......”顾旻一时语塞，找不出任何词语能形容自己五味杂陈的感受，也没有任何一部女诫女则能约束慕榕的惊世骇俗。
尝遍世间心酸苦楚，却在生命尽头品出一点甜味儿来，这是不是上天最后的怜悯，让他走得不孤单？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想领那一百杖，下官也乐意成全。”顾旻话锋一转，难掩笑意。
慕榕也没绷住笑出声，哎哟喂被纸老虎威胁了呢。
那抹笑容如同大雪初晴后的冬阳，温暖耀眼。
明明一见了面就针锋相对，不打一架难以收场，如今却站在廊下莫名其妙地相视而笑，寺卿府的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默契地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甭担心大人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慕榕靠在朱漆栏杆边上，随意地举目四望，寺卿府不讲究造景，只见银白雪地矗立着白桦树，坚毅挺拔的躯干顶天立地，在任何贫脊的土地上都能恣意成林。
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泥土气息，沁入呼吸，格外的清爽。
雪又开始下了，慕榕心有所感，轻声道：“小乞丐，人活一世，就像这雪花一样，总会有落地成泥的时候。既然人生如此短暂，何必把自己过得那么累呢，放宽心吧，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者无意，听者有颗七窍玲珑心，顾旻怔怔地看着她，长年纠缠郁结的枝丫稍稍松动。
“......或许你另有隐情，有不能对小蕊吐实的苦衷，我也不便干涉。但你想当她的义兄，就得好好保重自己，别让她再次尝到失去亲人的苦。”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旻若还是听不进去，慕榕也没辄了。
神仙难救无命客，道理谁都懂，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想通。
顾旻低下头，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额角青筋毕露，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我......没把握能陪她多久。”顾旻喃喃道：“我怎么舍得让她送终？如果只是顾大人，不是哥哥......”日后小蕊想起这个教书先生，只会有点英年早逝的感慨，不至于哀痛逾恒。
残破之身，哪里敢妄想苦尽甘来？
慕榕叹了口气，“行吧你这头倔驴，不认就不认，但你得答应我，别再躲着三哥，让他好好给你治病，你就当作对天圣国的医疗水平贡献点心力成不成？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真的祸害遗千年，不小心医好了呢？”
顾旻：“......”想想还是死吧。
“妳快走吧。”他心累地摆摆手，“算我怕了你们还不行吗？”
“那成！”慕榕此行目的得逞，开心地笑了，不忘替慕阳啰唆了句，“我家三哥是个实心眼的，你别老是欺负他傻，要是真傻了，他可没法儿自医。”
顾旻一脸麻木，“今日多谢了，墨王妃路上小心，少惹事生非，闲暇之余多读点书，天圣国乃礼仪之邦，千万别以妳一己之力拉低了文化水平。”
......慕榕正要反唇相讥，背脊突然寒毛直竖，察觉到不寻常的动静——来路不明的冷箭破空而至！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