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朔风夹雪，清晰可闻。
李隆基默然片刻后问：“若是罢免了李林甫，谁又能接过右相的重任？”
皇甫惟明回道：“左相既是皇室近亲，又风采翩然，深孚人望，可接替右相之位。”
李隆基再问：“那谁又来接替左相之位。”
皇甫惟明想也没想，立即再道：“刑部尚书韦坚忠心为国，才智过人，可升任左相。”
李隆基最后回复：“你先起来吧，我们今日只享宴酣之乐，不谈公务。”
这是李隆基与皇甫惟明在夜宴上的对话，凡参加宴会的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因而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温泉宫，又从温泉宫一路传回京城来。
朝野为之震动。
右相，乃帝国百官之首。
一旦李林甫遭罢免，整个大唐官场，朝野内外，还包括各个地方官衙，都将迎来一轮大清洗。
这并非没有可能。
皇甫惟明可不是普通官员，他身为陇右节度使，又负责了河西镇的具体军务，同王忠嗣并列，是帝国最庞大的西北集团军的两大统帅之一。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纵使李隆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一时之间，京城内的大小官吏都仿佛被寒冬大雪给冻住了，禁言禁行，甚至连正常的亲朋间的走动都取消了，都只敢待在家里，生怕被这场政治风波给殃及了。
毕竟，神仙打架，凡人最好还是躲远一点。
可皇甫惟明口中的李林甫、李适之、韦坚三人，却是欲静而不得的，他们必须得动起来。
据传言，李适之第一个动了起来。
他已经骑快马朝温泉宫去了，据说是去向李隆基当面请罪的，声称自己绝无权位上的非分之想。
李林甫的动静不大，他仍像平常那样正常去朝中主持朝务，面对朝堂中以各种理由推口不来上朝的官员，他也没有过多追问，继续视事，一如往常。
朝堂上自然不会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皇甫惟明的话，他也绝口不提。
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众人宣示，他仍是大唐的右相，绝非一两句“谣言”就能撼动得了的。
李林甫的这番举动给了他的拥趸们更多信心。
比如韦承恩。
禁军群体可没有朝中官员的政治觉悟，也不懂得什么忌讳，朝中官员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他们偏要上去凑热闹。
大概也是一天到晚没事可干，闲得慌。
金吾卫兵曹营内早分成了拥李派和倒李派，每天为了这事争吵个没完。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入朝办公的官员一天比一天少，可李林甫却每天都准时出现在皇城内，让拥李派大为兴奋。
韦承恩冲着那些倒李派嚷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李相公是圣人最信赖的人，当了近十年宰相了。想让他罢相，门都没有！”
倒李派反击道：“那是因为以前没人敢在圣人面前说实话，如今皇甫节帅站了出来，替天下人说了公道话，李林甫还想继续赖在宰相位置上？不可能！”
韦承恩大怒：“皇甫惟明算个屁，一个连石城堡都打不下来的废物，还好意思叫节帅？也配跟右相叫板？”
禁军内部向来就是“平等”的，倒李派的人也没把韦承恩这个参军当回事，立即反驳：“皇甫将军掌陇右、河西两镇军务，麾下有镇西、赤水、漠门、积石、玉门等十八军，共计十五万人，战马更是无数。若皇甫将军算个屁，那你一个小小参军又算什么？”
“等你吃了老子一顿拳头后，就知道老子算什么了……”
眼看两派就要由动口转为动手了，一直在旁边看戏杨钊只得赶紧去劝架。
没想到他一掺和进去，两派人都像落水人抓住了稻草似的，非得让他来裁决胜负。
杨钊才没有这么傻。
支持李林甫，便得罪了倒李派；支持倒李派，便得罪了韦承恩等人。
“等圣人裁决后，便有了定论。”他随便敷衍过去了。
他更好奇的是，无论李林甫倒台与否，好处都落不到禁军头上来，反倒有些人可能被牵连获罪，也不知道韦承恩等人哪来的起哄的劲头。
“你们干嘛对朝堂上的事这么上心？”
结果杨钊这话一出，把两派人都给得罪了。
他们同时朝杨钊发难：“我们是金吾卫，整个大唐都是我们打下来的，也应当由我们来维护，能不上心吗？”
杨钊挨了训，心里反而舒坦了。
自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处处见到的人，都是把“家”放在了“国”的前面，极少能见到有先国后家的观念的人。而在禁军内部，尤其是在禁军内的这些底层军士身上，先有国后有家，却是他们的普遍共识。
一个国家，太需要有这些人了。
说完了李适之和李林甫，该说韦坚了。
韦坚的动静可比李林甫大多了。
就在皇甫惟明的言论传入京城后，韦家人就不再蛰伏，开始了四处活动。
不但韦氏兄弟分头行动，韦芝去游说京城内大小官员，许以高官厚利，韦兰则四处招揽游侠死士，随时准备殊死一搏，就连太子妃韦氏也从东宫内走出来，频繁参加各种贵族妇人的聚会。
韦家这样做的意图也很显然，便是抓住皇甫惟明带来的人心动荡这阵东风，加紧扩大韦家的地盘，并营造出李林甫即将倒台的大势。
杨家的三位夫人是太子妃的主要交际对象。
据杨花儿说，太子妃已经去过她府上两次，虽没有明说要扳倒李林甫，但也暗示了她，圣人如今年事已高，太子随时可能接管朝政，杨家若想保住长久富贵，得及早谋划。
杨花儿问杨钊是怎么想的。
杨钊说了实话：“韦家必亡。”
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李林甫共做了十九年的宰相，一直要到天宝末期、他生命垂危时，才在安禄山和杨国忠的联手绞杀下失去权势。
虽然杨钊在一点点改变着历史的进程，但他的这个一点点，说实话，用显微镜都不一定找得出来。
更别说影响到李林甫的人生轨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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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