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殷殷原本是不会困的，可看着尹诗澜在身边睡得香，她竟然也没忍住闭了眼。
这一闭眼，竟然就入了梦。
或者说，是入了幻镜——李殷殷如今的梦，基本上都是幻镜。
但即便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幻镜，在看清眼前景象时，李殷殷依然愣了愣。
——只见窗几明净，桌椅规整，黑板擦得发亮，上方被钟隔开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红艳艳的大字端正漂亮。
还是宋体字。
这俨然是一间现代的教室。
教室里的却不是熟悉的人。
她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她熟悉的执礼中学的校服。
也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所学校的校服。
毕竟没哪家学校，女生校服做成公主裙，男生校服则做成西式宫廷复古装的。
且不说穿起来麻不麻烦，光是看着，都觉得眼累。
这也就导致，原本根本不介意幻镜的李殷殷，愣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好半天说不出话。
还是听到其他同学的响动，才堪堪回过神。
同学自然也不是她的同学。
这些个同学，怎么说呢……看着一溜儿的圆耳尖耳三角耳，李殷殷只觉得，心情复杂。
那当然不会是人的耳朵。
就算学校允许学生头上顶着各式各样的奇怪耳朵上学，也不可能允许他们安上毛尾巴狐狸尾巴这种……一看就不怎么适合学校的东西。
戴竖瞳的美瞳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耳朵和尾巴能人造，眼睛能戴美瞳，妖气却不能伪造。
这个课室里，各种各样的气息杂糅成一堆，叫李殷殷一时间不太能适应。
就算是清台，也很少有味道这么杂的时候。
毕竟清台的大家都将味道收敛得不错，大妖本就不屑于像撒尿一样到处留味道，小妖则生怕自己没控制好味道大了，触怒住在同栋楼的大妖。
故而只要不是邻居或上下层，在不打照面的情况下，其实很难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李殷殷认为，这是个很好的规矩。
不过现在并不是纠结规矩的时候。
李殷殷抬头看向门口，看到门口处，几个妖怪围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上没有任何妖气，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也不像其他男性妖怪那样穿着西式宫廷复古装，而是穿着一件……道袍？
李殷殷定睛一看，发现，确实是道袍，且是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道袍，上头甚至还打着补丁。
李殷殷：“……”
再看少年那张漂亮面孔，李殷殷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光看脸的话，那确实是叶槿。
但叶槿……也确实没穷到，连衣服都要打补丁的地步。
令人震惊的还不止有叶槿衣服上打补丁这一条。
只见围着叶槿的妖怪趾高气扬：“你一个臭道士，也敢肖想我们冰清玉洁尊贵无双的殷殷殿下？”
李殷殷：“……”
就这个语气，这个用词，她还以为对方要说的是冰清玉洁、尊贵无双的爱·樱雪羽灵殇·梦殿下。
不过，她忽然明白这奇怪的小顾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要知道，人类世界里，除了各种科技产品，还有一些，想象力比较丰富的小说，作者或许会利用这些小说，来满足自己的某种幻想。
每个人的幻想都是值得尊重的，李殷殷并不介意感受感受，这个实在是足够独特的幻境。
并了解了解弄出这种幻境的乱妖，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
至于叶槿受罪？
幻境里头的叶槿罢了，看幻境里头的叶槿受罪，她还挺高兴。
颇有种诡异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而那边，针对叶槿的，来自于各种各样小妖怪的刁难还在继续。
“殷殷殿下也不过是看上了你这张脸，她能看上你这张脸是你的荣幸，要你做什么你就该去做，在这儿装着清高给谁看？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
“我说姐姐，你又何必跟他废话，狐族本就多美人，我们只管去为殿下寻百儿八十个没人来，到时候就不信，殿下还会吊死在他一棵歪脖子树上。”
“也是，正儿八经寻个皇夫，也总比绕着这么个有生殖隔离，还不肯出力的强。”
李殷殷：“……”
这好像不是她该听的东西。
所以这些个喊着她殿下的妖怪讨论这个是图什么？早日给她配好种，早日弄个小殿下？
况且什么叫做狐族多美人？
狐族确实多美人，但要比九尾美，除非变异。
总之，李殷殷不懂，但李殷殷大受震撼。
大受震撼的同时，甚至有点儿心疼幻境里头的那个叶槿。
她算是明白了，叶槿拿的就是误入贵族的倒霉小可爱的剧本。
而且不是普通的倒霉小可爱。
已知，在这个幻境中的世界里，妖是贵族，是上层，而叶槿是个人类修士，与妖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这妥妥儿是栽到敌对阵营里头、被阵营高层看上了却又不那么的在意，以至于高层身边的喽啰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磋磨他。
倒霉啊倒霉。
可怜啊可怜。
就是这剧本吧，李殷殷思索片刻，仍旧觉得，这剧本奇奇怪怪。
但很快，李殷殷就得出了结论。
因为另外一只妖怪凑了过去，看耳朵和尾巴，应当是只猫。
只听猫妖道：“你们也别太过刁难，殿下毕竟还没真厌了他，况且，夫人也会问起他的状况，若真将人逼急了，出了什么问题，夫人怪罪下来，到底也不好收场。”
李殷殷原本还疑惑“夫人”又是什么，便听原本刁难叶槿的姑娘出了声：“你还好意思提祝红鲤，就是她先遇着的叶槿又如何？殿下瞧上了，那便是殿下的东西，如今他是殿下的人，你倒是问问你家红鲤夫人要不要管啊？”
“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说大道理。”
李殷殷：“……”
好嘛，还有横刀夺爱的戏份，祝红鲤还是那个被横刀夺爱的。
哦，横刀夺爱那个还是她自己，夺过来了还不珍惜，由着别人欺负，还看热闹……好嘛，要素齐全，就等哪天叶槿决定不再忍耐，逃离这个地方，她就可以开始火葬场，并跟祝红鲤开始内讧。
剧情多半就是“我把他交给你结果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好你个祝红鲤说大家是好姐妹结果你为了个男人跟我闹”“如果他出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鬼昂视想想，李殷殷都觉得要抖落一声鸡皮疙瘩。
使不得，使不得。
这剧情使不得。
就算是幻境里头，也不行。
然而这是幻境，李殷殷又不太想动。
毕竟，任何根据幻境中情况所做出的反应，都可以说是遂了制造幻境的人的意。
李殷殷自己本身就擅长幻术相关，自然不可能连这种坑都去跳。
于是她只能僵在座位上，假装自己不存在，并思考，这个幻境里头的叶槿怎么回事，都让人指着脸欺负了，怎么就没个别的反应。
总不能这个幻境里头的叶槿是个真·弱**。
这还真不是没可能。
结果，就在她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槿动了。
只见长相漂亮的男孩子抬头，目光清清冷冷：“我跟殿下是否相配，由殿下自己说了算。”
他目光越过挡在他面前的妖怪们，直愣愣落在了李殷殷身上，张嘴——
李殷殷猛地一个激灵，从椅背上坐直。
她这番动作不小，原本在她旁边打盹的尹诗澜都原地惊醒，迷迷瞪瞪地看着她：“嗯？怎么了，到学校了吗？”
李殷殷看了看熟悉的大巴，以及熟悉的同学们，重新看向尹诗澜：“……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尹诗澜明显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闻言抬手按了按她头顶：“没事没事，摸摸毛吓不着。”
李殷殷：“……”
算了，尹诗澜也是好意。
至于噩梦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并不打算跟尹诗澜说。
因为确实太奇怪了。
尤其叶槿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
李殷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总归，在此之前，她从未在叶槿身上看到过那样的眼神。
倒是在旁人身上看见过。
当年，林蓉送她走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眼神。
还有她教着长大的那个小孩，那个小孩看林蓉的时候，还有第一次出城迎敌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
夹杂着无限复杂的情绪，却又有某一块地方无比坚定。
她莫名不敢面对这样的眼神。
或者说，不敢叫这样的眼神因自己而起，落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她其实也庆幸。
至少那只是个幻境，现实中的叶槿，并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也不会再叫她“殿下”。
其实叶槿作为叶舜华的时候，是叫过的。
她当时因人类修士迁怒叶舜华，说叶舜华没资格叫“殿下”，叶舜华也真的就没再教过。
叶槿也不会这么叫。
如今向来，虽然自己那时候确实有待饿无理取闹，但也不可谓不是有先见之明——李殷殷认为，在这个幻境之后，她旁的方面虽说不受影响，但短期内，估计是听不得旁人管自己叫“殿下”的。
尤其听不得叶槿叫殿下。
这是就这么过去，虽说他们还没到学校，但也到了高速路口，离学校剩下不到十分钟的距离。
尹诗澜醒了盹之后，便没有再睡，开始跟李殷殷分享今天拍到的照片。
其他同学也都陆陆续续醒过来，安静了一路的大巴车上终于也有了点动静——自然，大多数是表达居然就要回学校的遗憾。
毕竟，就算第二天就是星期五，就算一班人大多数都是真材实料的学霸，都对学习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但不愿意返校这件事，绝对是大多数青少年的共识。
谁不喜欢出去玩呢？就连大人，都还有不想上班的时候呢。
不过再怎么不像，班得上，学也得上。
一群人回到学校，也到了吃饭时间，当然是各自先去食堂或是回宿舍，吃饭洗澡放东西，到晚自习上课之前，才重新聚集回教室上晚自习。
晚自习内容则是同学们都喜闻乐见的执礼传统，看电影。
电影依旧是祝红鲤找出来的，外国片，挺出名，评分也高。
讲的是越狱的故事，引人入胜，动人心扉。
李殷殷照样是上课看电影，等到一下课，看着祝红鲤把电影暂停，她便捞上水杯就往外走。
也不是别的原因。
叶槿现在还是她同桌，而她，暂时不那么想跟叶槿说话。
果然如果有机会，还是找祝红鲤调换一下座位。
但暂时还不行。
她只是暂时不想跟叶槿说话，但也暂时没办法彻底跟叶槿断联。
还得先处理乱妖，至于怎么处理……李殷殷在三班门口晃了第三回，并跟出去又回来的秦书筠打完照面之后，才抱着水杯回到一班教室。
叶槿像是不知道她在躲她，见她回来，向往常一般冲她笑了笑，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等上课铃响，依旧是继续看电影。
同样时长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同样占据三节晚自习，到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李殷殷伸手，往叶槿桌面上放了张纸条。
上头只有两个字。
【后山】
叶槿直接把纸条捏在了手心。
李殷殷便没再管，转头去招呼尹诗澜跟宋林舒回宿舍。
她们能在一块儿玩一个白天，这会儿自然也能正常相处，李殷殷走在尹诗澜另一半，到几乎都不用花心思去帮两个找话题。
尹诗澜说，宋林舒应，其实也就够了。
只是李殷殷仍觉得，今晚宋林舒的话虽说多了不少，但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殷殷看在眼里，并没有急着提出，等回宿舍，彼此换好睡衣洗漱完准备爬到各自床上，她才开口：“林舒今天是不是也玩累啦，我看你好像都没什么精神。”
宋林舒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嗯。”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是终于找到了词，再次开口：“以前很少这么玩。”
李殷殷一脸了然：“确实，旅游什么的，本来就最累了——不过开心。”
她笑了笑：“问题不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起床上完课，就又到周末啦！”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