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追随着屹立在海岬上的灯塔，欢呼雀跃地返航，还没来得及靠近，渔民们已经在为本次出海的丰收而唱起了歌，饮起了酒。
海水仿佛沸腾一般。
即使是天上落下的大雨，似乎也远远无法平息深刻在他们的胸膛深处，熊熊燃烧的热情和期盼，他们沐浴在雨中，一边举杯痛饮，一边迷蒙地看着岸上的灯火。
不少的渔夫已经在计划着要怎么挥洒即将到手的金钱。
璀璨的灯光漂浮在水面，波纹不经不觉地扭曲了光的流向，深潜在黑暗中的雨丝，悄然无声地遁入海风的通道，斜斜地击入波涛。
波纹涟涟浮现，柔软的光彩，宛若缎带，并不冷漠，它们迷迷糊糊地唤醒了许多沉睡在水底下，咕噜咕噜作响的气泡。
戴着玻璃头罩的男人坐在海边的一块巨石上，张小明站在他的身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大雨落下的海面，看着飘渺水雾中的那一艘渔船，从视野尽头的那一条黑色海平线中出现，然后，一点点，从朦胧的光晕逐步放大，直到看到船的轮廓，看到人们在上面提前庆祝，看着它撞开重重叠叠的浪涛，缓缓靠向海岸。
当湿润的海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他们甚至能够隐隐听到渔夫们在船上朗诵的歌谣，内容繁多，有的关于大海，有的关于冒险，有的关于梦想，有的关于金钱，也有的是关于家乡和女人。
他们的歌声嘶哑，仿佛来自于很远的远方，经过风的提炼，如酒一般的声音在沉淀的夜色中，寂静地发酵了许久许久。
等了许久，可那一夜的那只蜘蛛却一直没有出现。
雨越下越大，有几个猛烈的片刻，甚至像是置身于大海之中。
两个久候于此的陌生男人依旧一言不发地静静眺望着黑暗中的那缕灯火，就像两具生锈的铁锚，沉沦在黑暗的水底，沉默地面对着肆意于广漠天地间的洋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说话的缘故，耳中的听觉忽然间像是放大了很多倍。
本应该固执在脑海中的思绪一下之间便越过海鸟嘶鸣的叫声，越过了男人们兴奋的呼声，以及距离在码头不远处的某间熟悉小屋里，某个他应该称呼为母亲的女人的寂寞哭泣声，还有，镇子另外一边的一栋老楼里，发生在男孩和女人之间，如若隐若现的丝线一般断断续续的对话。
再在之后，就是再越过重重楼阁，他的思绪被风带离了大地，就像在那个梦里那一只有着白色尾巴的飞鹰，只不过去向的地方不是大海，而是人心散乱的世界。
这些那些繁琐的事情都渐渐变得不再重要，也不再真实。
恍惚中，还会生成一个幻觉，好像...白天时候那个需要应付各种事务，面对各类人物的他，并不是真实地活着，那个他，只是在演戏罢了，在演一出芸芸众生都在倾情演绎的大戏。
他只是这场大戏里的一个演员而已。
这出大戏，并不是非他不可。
即使他忽然间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导演这出戏的幕后主人很快就会安排其他的人来替代他的角色，用最快的速度融入到这出煌煌大戏里。
见到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台词，面对什么样的题目，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这些那些其实都已经是在剧本上早早就写好的东西，只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实行。
那么，这出大戏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更不会影响到别人的出演，大家都能继续假惺惺地其乐融融下去，各自活着各自扮演的角色里。
即使那个角色其实并没有那么契合自己。
....
“编织关于幸福的美梦，让人们沉迷在美梦之中，然后再把他们杀死，”男孩低垂着眼帘说，“它的名字叫织梦者，顾名思义，是一只懂得怎么编织梦幻的鬼。”
“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诞生，但是，比起自私自利的人类，它...更懂得什么叫慈悲。”
姑娘还是不懂他在喃喃自语地说些什么，一度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患了什么臆想症。
“海里的鬼...怎么可能跑到岸上，”她忍住耐心地解释，即使她也并不怎么信服这个解释，“你阿姨她...是不是出门了？别太过担心啦，她估计...”
她顿了顿，用不是很确定的声音说，“很快就会回来的啦，到时候，能不能麻烦弟弟你帮姐姐跟她问一声好，说是肉制品厂的文员姐姐找她有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语气越说越急促，似乎是知道自己在撒谎，也似乎是很着急于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怪癖的小孩。
或许，她今晚就不应该来到这里。
或许，当她来到这栋大楼之前，在握住大门的门把的那一刻就应该放弃。
再或许就算是她走入了大门，当她踏上通往第三层的那条楼梯的第一级阶梯之时，她就应该转身返回。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着什么驱使着她一直往着这里走，往着这个孤僻的小孩靠近。
命运总是这样让人难以琢磨，为了阻止她的离开，似乎还特意下起了一场飘摇的大雨。
“你还是不信我。”孩子说。
“我没有不信你，我当然很愿意相信你。”姑娘依旧是强笑着说，“只是...姐姐今晚上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就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陪你聊天了。”
“你在说谎。”孩子嘶哑地说，“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你着急要走，是急着回去做梦么，急着在梦里...跟你的那位爱人相见么？”
“什么爱人...”姑娘怔怔地看着他，“你都在说些什么啊，一会儿又是鬼，一会儿又是梦，一会儿又是爱人什么的，我...我根本就听不懂好吗？”
“爱人啊。”孩子一字一句地说，“就是那个...你以为他会给你带来的幸福的人啊。”
他说得很认真，于此同时，本来看向窗外的目光也跟着转了回来，此刻，正无比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能从她的眼中读到她昨夜曾幻想过的梦。
“阿姨，她说过，幸福是需要与他人一起努力经营才能得到的东西，”他又说，“所以，我想，阿姨她应该是梦到叔叔了吧，还有她和叔叔的孩子。”
“他们一起生活在那个被保护起来的地方。”
“不会遭受恶鬼的侵袭，也不用担心会饿到肚子，村里的人们也都愿意接纳他们。”
“多幸福的一个梦呐，”他感慨，“我都想不到有什么要醒来的理由。”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