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星期一开始体检，同学们回家的时候活动活动，每年都有体检不过关的同学，预选都过了，体检给刷下来，太可惜了。”陶丹的老爹——陶主任利用午休给学生下通知，“我们体检在县防疫站，自觉着不能过关的，并且没有熟人的，等会你告诉我一声，咱学校里给你想想办法。好容易预选上，别让体检给挡住。记住，大家回去加紧活动，反正这事同学们比我清楚，对吧？这叫干什么事都不要太认真，干什么事也不能不认真，预防万一最要紧。”
陶主任的话确有道理，因为体检每年都或多或少的毕业生被挡在高考门外，相当可惜。体检不是高考，完全有操作的空间。于是，部分同学相当重视，回家找人。陶主任发话，活动活动，有备无患。
此时的农村里正忙着，麦季已经走到家家户户的大门口，地里有许多急手的活，麦场也得收拾收拾准备麦收。
回到家的吴若水见大门紧锁，便去地里找到父母，父母正在拾辍场院。另一侧，大嫂的场院还在空着，不见其人。吴若水本想拿到钥匙就回家看会书，但是父亲把拉碌碡的绳子一递，“你再拉两圈把咱这块场院压实，我泼上些水，把你大哥的场院收拾一下，明天就开始割麦子了。”
母亲在忙着撒麦糖，父亲提着水撒水，老大吴若山收拾场院，吴若水只好拉起碌碡，在自家的场院里转圈。
一直忙到很晚，吴若水才和父母一块收工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他向父母透露体检的事。
“这个怕啥，你又没病没灾的，体检能有啥问题？”母亲非常自信地说。
“别的倒没事，就是这眼有点悬，近视眼。”吴若水说。
“近视不算病吧，你看看电视上那些当官的，戴眼镜的有的是。这个还得找人？”父亲问，有些不理解。这戴眼镜不但不能算是病，还是有文化的标志。
“找人更好，不找人也没事。只不过一些学校不能报考。”
“找人咱能找谁去？”见儿子如此相问，父亲很是发愁。
吃过晚饭，父亲说：“歇一歇，你去你大哥家里，把咱那两袋洋粪（化肥）推回来吧。割完麦子接着要给棒棰苗子上粪。”
关于大哥亦或大嫂连这点东西都懒得送过来，吴若水还是有点小情绪。
“唉，你就像不在天底下过似的，这个时候谁不忙？再说，你二哥星期天也不回家忙活忙活，不知在学校干啥。你，还得上学。”老人叹口气。
吴若水听父母无奈的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大哥自有大哥的理由，地里的活他不干，但是能挣钱，与大嫂分工明确。谁都想把日子过得好一点。
“家里总共还有百十块钱，明天早上走时多拿着点，该花的还是得花，出门在外别心疼钱，要尽心，考上大学。”母亲说。
吴若水嘴上说不用，实则口袋里还有一块五毛二。那是前两周二哥给他的十块钱，在学校里，什么鸡蛋、麦乳精，与他统统无缘，除了买几顿炒菜吃，全靠咸菜与煎饼支撑。也难怪他面有咸菜色，又黑又干巴。吴若水自然知道，他与别人无法拼，能拼的，只是时间。
第二天一早，吴若水还是来到场院，帮着父亲把自家的和大哥的场院再压几遍之后，才回到家骑上自来到学校，开始忙活体检的事。
高三八班体检安排到星期三，乘坐体检的客车小，体检的学生多，只能慢慢排队。车还是第七勘测队友情提供的，交换的条件也比较可以，比如可以让这家单位没有预选上的毕业生直接参加高考。
吴若水早就听说过今年体检很严，朱力东好歹找到熟人，才勉强过关。吴若水别的关卡无事，只是近视，对着视力表乱猜一气，拿到一张限报大学专业条子。
轮到唐大通，也在眼睛上卡住，拿出辨色卡，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数字、小鸡等图案，到他这里竟然看不出，只有乱猜：“怪事，这是什么玩艺，花里胡哨的，鸡，还是……”
“色盲。”医生很烦，没有时间再测，直接填上，“谁也别怨，就怨上一代。”
“也是，咱怨上一代，然后再祸害下一代。”唐大通无奈地退出。关于色弱和色盲的原因，课本上有。
不拿小条的不多，唐大通出来，与体检结束的吴若水等同学闲聊。
“这是一伙啥人，去年我体检正常，今年反倒弄上了色弱。”
“别提了，我头一个测就来上个色盲。要是在后头，肯定弄个色弱。这些医生，哪里像负责的，乱捣鼓一气。”
“咱学校里没本事，全是些吃干饭的，也不与人家拉拉关系，人家医生能照顾咱？”
“行了，寻思寻思怎么找老婆吧。千万别再找个色盲，那下一代算是没得救。”
“我打算找个携带者。”
“你要是鼓捣出男的，可又是色盲单位的。”
“咱不会算计算计，这几年高中还白上了。”
几个同学聊得正热乎，里面又走出一位。
“王飞，你也来了。”吴若水叫一声。王飞与他同村，在十二中复习。
王飞顺着声音找过来，见是同村的吴若水，有些意外。
“怎么，你才来体检？你们十二中不是早就体检完了吗。”吴若水挺纳闷。
“俺学校体检时就剩下我们几个。今天才由老师带来的。你，怎么样？”王飞问。
“木头上长疖子，无关紧要，就是近视。对了，你认识郑春声吗，从俺学校转过去的。”吴若水问
“认识，就在俺班。他说过认识你，你们一个班的。”
“对，他最近怎么样？”吴若水关切地问。
“唉，据说预选时差二十多分。幸亏当时学校答应他不用预选也能高考的。不过，没有预选成绩不好，对他打击也不小。”王飞有些可惜，“我高考分数低，想来复习你们九中不要，这个郑春声却偏要往低处走，放着好好的九中不上，非跑到我们十二中。”
“是吗？”这样的结果似乎在吴若水的预料之中，但也不希望听到这样的结果。高考之前乱折腾，是高考大忌。
有些事情很难预料，也许，人注定要在遗憾中生活。有些东西根本无法选择。命运对人的捉弄简单的易如反掌。刘武，瘦得跟猴似的，压强计往干瘪的胳膊上一靠，水银柱一个劲地往上跑，最后呆在一百七不动。医生一松手，才落到九十又歇息上了。不知刘武本身血压高还是由于激动。量血压的是位年轻姑娘，也许深知求学的不易，轻声细语地对他说：“同学，不要有压力，你也许是紧张，先出去凉快一下，放松放松，等会再测可能就正常。”
刘武，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怎么，三十八，血压又高了？”唐大通问。去年体检时，刘武的血压就不低，但平静一下后即过关。
刘武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没弄点醋喝？”据说醋能降血压，所以唐大通问。
“不顶事。”
“对，喝醋对你来说不管用，吃降压灵还差不多。我给你弄点去。”吴若水骑上事先准备的自行车就走了，一会便从药店买来降压灵。刘武马上服下。
“鲁提辖要坏醋，据说是心率不齐。”范进忠出来时说。
“是吗，平时看他没病没灾的。”吴新波说。
“没找人办办吗？”吴若水也紧张起来，毕竟是同桌。
“刚才找你，你去买药了。咱班主任又给他借来一辆自行车，他去县委大院了。”刘武很是同情，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唉，预选都挺过来了，别在这里翻了船。”吴若水暗暗祷告，不自觉说出声来。
“高学伟呢，怎么没见着他？他不是有肺结核吗？”知情的同学问。
“他心中有数。你没看一个秃子领着他转上一圈，啥项目也没检查，体检表全部合格。”薛丽平说。
“全部合格，可以领结婚证了吧。”唐大通问。
“这年月，正事是越来越少了。”陈胜利似乎看破时下的社会，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各显神通罢了。
体检完的同学，不少人都领到一张条子，张芳个子矮也不例外。
肖老师对大家说，体检完的同学，先坐车回校复习，他在防疫站等着处理问题。
教室里，已经由先回来的李洪发、侯一山等人发下大批的数学、物理、生物模拟试题。直到晚上，卢迪霞也没有回来。薛丽平说看见卢迪霞回来一趟，马上又赶回家。因为忙着赶体检耽误的课，没有多少人注意卢迪霞的事情。
“三十八条呢，三十八条怎么也没回来？血压高也不能参加高考吗？”吴若水发现刘武也没回来，问薛丽平。
“估计还是血压高的事。班主任给他写了张条子，他回家找人活动，不知是否还能改过来。”薛丽平说。
大家各怀心事，忙于复习。天越来越热，离黑色的七月也越来越近。
吃过午饭，同学们照例端着热水，在路边的法国梧桐树下乘凉喝水闲聊，体检没有回来的同学，似乎已经被忘记。
“一瓢，问你个事，世界上最豪华的轿车在哪国？”范进忠问。
“美国？德国？还是日本？总之，不会是苏联吧。你看看戈尔巴乔夫光头上的地图，就水是有豪华轿车的命。”吴若水吃不准。况且这小车豪华不豪华，与咱学生有啥相干。
“不行吧，给你说可要记住，在中国！”
“在中国？范举，咱可不能腰里挂个死耗子，假充打猎的。”吴若水显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不在中国？”范进忠反问。
吴若水喝一口水，大悟恍然，“应该的，应该的，还是你范举看问题准确，的确应该在中国。”
“别忙，范举，问你个政治问题吧，什么叫对外开放？”吴若水说。
“坏事，怎么背的不如忘的快呢。”范进忠抓抓小脑袋瓜，“总不能说打开窗户就算对外开放了吧。”
“告诉你，也要记住，没准高考就有它。所谓对外开放，即打开国门，进口豪华轿车，以弥补国内生产不出的缺陷。引进大量的彩电、冰箱、录像机，以增强领导们的超前消费，进而拉动国内消费。这叫以消费拉动生产。”
“正确，正确。”范进忠也乐了。
“范举，你身后又有美女出动。”与范进忠并肩站着的吴新波说。
“是吗，你脑后有鸡眼？”
“你看三朝元老那两根眼，大放异光，端着茶缸子都忘喝水了，直勾勾地往咱俩身后看，要不是有女的才怪来。”吴新波说。
话音未落，两人迅速转过身，果然有两个身着彩裙的女生款款而来，抬着水桶。
正在树下喝水的男生，当然不肯放过此等欣赏美的机会，脑袋一齐随着裙子作定向移动，煞是整齐。
“那位是谁？”
“高二的英语老师。”
“我说学生也不敢这么放肆。”
“另一位呢？”
“打杂的，办公里。”
“好，够派，给咱校园增辉不少，美景并非处处有。”唐大通啧啧而赞。
裙子抬着水又过来时，唐大通大喊：“立正，稍息！”
树阴底下的学生的眼光便聚在一点。裙子的步法有些乱，在众人的眼光凝聚下，水桶也晃起来，那节奏感极强的高跟击打水泥地的声音，全乱了。
“鸡蛋，你来晚喽！”唐大通看着跑来的陈胜利，说。
“不晚，刚到！”范进忠见两位老师来到跟着，说。
不知是天热，还是累的，两位老师的脸红了。看来，夏天是女性的季节，这话绝对正确。
“鸡蛋，听说你初中的那个同学在应届班，也穿着裙子？”唐大通问。
“是不是叫‘鸡蛋’的那个？”吴新波问。
“去去去，鸡蛋鸭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见面都不理我。”陈胜利假装很生气。
“难怪鸡蛋生气，原来俩人重名，都是鸡蛋，母鸡下鸡蛋，这可不舾般配，没意思。”唐大通研究的比较透，大笑起来。
“三朝元老，这树叶是什么颜色？”陈胜利知道唐大通是色盲，故意问。
“跟你老婆的腚一个色。”唐大通是色盲，回了陈胜利一句。
“鸡蛋，你吃饱饭不找点骂就难受是吧？”同为色弱的侯一山说。
“吴皮子，鲁提辖与三十八条活动到啥程度，怎么都没回来？”吴若水问。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