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入冬了,等来年开了春,我的小阿尧就满两岁了。
那天的太阳可真暖啊,安神香丝丝缕缕的气息漫入鼻腔,午后我就枕在藤椅上,才晒一会儿太阳就入了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
我梦见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凛冬到了暖春时节,嫩草遍布原野,手里的风筝攀升着往上,飞得好高。我在暖色的光里纵马疾驰,笑声溢散在风里,飘去了山林间。晨雾缭绕在溪水上,我折了一只纸船放在水面,哗哗的流淌声起,小船载着欢愉奔向大海。
我沉溺在梦里久久不醒,久违的自在适意、喜乐无忧,我舍不得那么快醒来。
安神香好像淡了,我就在散的快没了影的香气里睁开了眼。
太阳还没落山,时辰尚早,朦胧的视界里有洒满宫廷每一角的光束,也有空旷静默的庭院。
梧桐居没有一个走动的人影,静得出奇,两个丫头和阿尧也不在。
我按住扶手站起身来,摇了摇晕胀的头,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外走。
我喊了几声她们的名字,好像听着声音是散了出去,却丝毫未觉声音细若蚊蚋。
忽然一人提裙冲了过来,泪水洇湿的面庞陌生又难过。
她迎着我的面跪了下来,艰涩地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清。
我弯着腰去寻话声,终于在她的哭声中听得几字:“小公子……殁了。”
我以为是听错了,责问道:“你在胡说什么?阿尧跟拾一她们在隔壁房里看兔子呢。”
那名小婢女仍低埋着头,“小公子,在冰湖溺亡了。”
我看着梧桐居门口又来一人,是肃明帝。
岁月在脸上刻凿出痕迹,苍老的面庞满是哀恸,他靠近来,在我难以置信中说道:“夭夭,阿尧……阿尧不在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知道那话做不得假。
日头正好的天,突然变得好冷,冻得人生疼。
我一把推开肃明帝,绕过他身后跟着的一众人,在一声声呼喊中奔往冰湖。
阳光仍然灿烂,覆盖在沿途屋檐上的雪化了水珠在往下落。
冰湖就在御花园,我跨过月门时看见太子妃正牵着孩子站在凉亭外,她们面对的方向就是冰湖。
沈琰和阿尧差不多的年纪,此刻正眼神懵懂地拿着风车站在赵芊芊身边:“阿娘,那边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
赵芊芊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再说话。
我看着同龄的沈琰生命鲜活,不愿相信阿尧已经离开。
直到……我看见了躺在冰湖边一动不动的小人儿。
我僵着两腿走过去,跪在雪地上,扯下蒙在他头上的白布,把阿尧捞起来抱在怀里。
一旁的侍卫告诉我,阿尧才从湖里捞起来。
我才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搂着阿尧,摸摸他冰凉的小脸,拍拍他的背,“阿娘来了,阿娘来了,阿娘来了。”
他浑身都被湖水浸湿,冰天雪地里才待了一小会儿,衣物就开始有冻硬的趋势,更别说他小小的身躯是如何的冰冷僵硬。
我搓着他的手,哈气,又把头贴向阿尧毫无温度的脸,“阿娘抱一会儿就不冷了,阿尧,一会儿就不冷了。”
余光里,周围的人不忍看地别开头,我听见肃明帝在身后喊“夭夭”。
“阿尧,你不乖,以后冷天不许出来这么久,知不知道。好了,阿娘带你回去,我们去看小兔子,屋里暖和。”
我抱着孩子就要起身,肃明帝和沈裕之就在一边搀着我。
我一路呆呆地望着前方去向梧桐居,一路喃喃地念着:“阿尧,别睡太久……我的阿尧要满两岁了……我的阿尧最乖了。”
那天是怎么过完的,我记不清,好像是在床边守着阿尧过了一整晚。
第二日清晨,娘娘们进来把我带到一边,昭仪捂住我的眼,抱着我。人墙后面,我的阿尧和淮书一样,被人抬走入葬。
待到办妥阿尧的后事,我才去见了害死阿尧的凶手。
孙婳,那位被遣去穆华寺的太子妃,一同抓到的,还有她的大哥孙泽。
她说她恨毒了沈裕之,恨他毁了自己一辈子,还让她们母子分离,永生不得见,更恨他害了孙家。
“穆华寺传出我病死,而事实上不过是沈裕之想杀我罢了。老天见怜,我没死成,被我二哥救了。本来我也想隐姓埋名地过后半辈子,可是我不甘心,我要报复沈裕之。”
“我近不得他身,杀他太难,就想着杀他在意之人好了。我想过赵芊芊,但是杀她不行,她如今养着阿琰,赵家人若对我的阿琰不利,就不好了。我转念一想,沈裕之是何等爱护你这个妹妹,若是能让你痛苦难安,想必他定会备受折磨。”
“我在你安神香里加了点东西,又借机迷晕那两个丫头,后来么……”她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就是把你儿子扔进冰湖咯。诶呀,如果我不让小宫女去冰湖看,说不定当天还捞不上来你儿子。”
我攥紧手心,死盯着牢房内的女人,“那你何不杀了我,为什么要对阿尧下手?”
“你死了沈裕之难过一阵就好了,但你若是痛苦地活着,沈裕之就得跟着受折磨,他不得安好,这才是我想要的。你本来就恨他,他对你愧疚难安,想必以后更甚。”
孙婳绞着手里的稻草,笑眯着眼。
突然,她扑了过来,抓着牢门,怪笑着:“沈鸢,你儿子死了,你莫不是要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鸢,你儿子死了,你儿子,是你儿子。”她加重最后几字的语调。
她拍了几下牢门,仰头大笑起来,伸出手来想要拉我,拾一见状眼疾手快给我拉到了一边去。
孙婳睁大双目,表情极其夸张,“是你的儿子,你的啊,沈鸢,你真忘了吗。”
我听够了她的疯话,实在不想再听她一遍遍强调阿尧的死讯,转身离开。
她见我要走就消停了一会儿,在发现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时,她又开始猛拍牢门,在身后嘶喊着:“是你的儿子死了,是萧北羿死了!不是萧澈,不叫阿尧,是阿冀!”
“沈鸢,是你跟文宣王的儿子啊,萧北羿,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阿冀,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声声呼喊里,我渐渐停下了往前的脚步,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回望着她。
孙婳看我回头,深觉自己所说见效,一时激动不已:“沈鸢,他们给你用了一种药……”
这时拾一着急道:“公主,你别理这个疯子,她净说些疯话,我们走吧。”
阿漾:“孙婳胡诌的,公主别理她,你能忘什么事。”
我看见她们眼中的慌乱,听着身后孙婳还在停的说:“那药会让人忘事,只要需要定期服用,服药之人也不受刺激,很难想起来。你用药后记忆会错乱,所以你才会觉得那是阿尧,可是……”
“你闭嘴!休要杜撰些莫须有的事!”拾一怒道。
“拾一。”我喊住她,看着前方烛盏闪烁,“我们走吧。”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