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杜知州，会不会惹得......根本就不是人呢？”
郑皮毛此话一出，自己都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噫，何以见得？”大家目光齐齐投向郑皮毛，也不知谁一语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怀州城，前一阵子那个骇人听闻的无头女尸案，大伙必是听过的。那可就是发生自杜知州府上，而且......”郑匹毛哆嗦了下，嘴唇都有些哆嗦了，“而且我今儿个和大伙儿说的怪事可不只这么一件。说起来，这杜知州今年当真是流年不利......”
怀州七月初一，天干物燥，暑期正盛。入夜之后，城中百姓酷热难眠，遂三三两两在街上摇扇纳凉，一坐便至半夜。
这夜，街转角槐树底下，卖牛肉丸子汤的高老三笑盈盈地送走最后一位客官，正准备收摊，突然感到脖颈一凉，什么东西忽地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呸，死鸟！”
高老三以为是树上哪只过路的鸟拉了泡屎，忙不迭用手擦拭了下脖子，便继续收起了碗筷条凳。
可收着收着，高老三就觉得不对了，这是哪儿来的鸟，今个儿拉稀了吗？一泡接一泡的，有完没完？
高老三恼了，抽出筷子，抬头就要用筷子砸槐树上歇息的鸟，结果视线一仰，险些个吓晕过去。一只鲜血淋漓的头颅正望着他没来得及盛出的丸子汤砸吧嘴，边砸吧还边淅沥淅沥地滴血，那场面活见了鬼，甭提多么吓人了。
高老三年过五旬，自认为见过不少世面，又过了知天命的年虽，世间诸事也没他什么怕的，这才敢将摊子设在荫凉的槐树下多年，哪晓得一贯平安无事的，今儿个竟撞上了秽物，立时吓得尿湿了□□，也顾不得自己未收的摊子，拔腿就跑，惊魂未定。
待一路飞奔回家的高老三缓过神来，这才想到自己今夜摆摊的钱财忘了带了，而且还有自己做饭的那些家伙什，那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啊！无儿无女打了一辈子光棍的高老三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得回去一趟，但若就自己这么回去，显然不行，遂挨家挨户敲响了邻居家的门说明了缘由，又返回自己家中取了把菜刀插到裤腰上，点了灯笼、大着胆子和几个青壮年往那棵老槐树下自己摆的摊位走去。
众人初初觉得这高老三是自个儿吓自个儿，笃定了要看他高老三的笑话，又见他吓得面无人色，握刀的手颤颤巍巍，遂嘲讽更甚。这么一路吵吵嚷嚷地，倒是又惊醒了沿街的几户人家，亦加入捉鬼的队伍中来。
待众人走至街转角那棵槐树不远处时，队伍已经非常惊人，约莫都过了半百，男女都有，浩浩荡荡，嬉笑声不绝于耳。
然而，眼前槐树下的一幕却惊得众人立时鸦雀无声，险些生出要死的心来。
墨蓝天上挂着一钩新月，月下枝叶繁茂的槐树阴影里，一个身着女子白衣裙的瘦削身影坐在条凳上，一手夹着筷子，一手端着碗似在吃什么，但究竟在吃什么啊？众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因为那身影根本就没有头，她又能吃什么？
而就在众人惊愕不明之际，那无头女人飘也似的跃上槐树，不见了。
尖叫呼喊声刺破夜色，整个街道两侧纷纷亮起了灯光，吵闹、议论、哭喊之声在夜色中沸腾。
高老三惦记着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和未来得及收回的铜钱，见无头女鬼离开后，便壮着胆子去拾掇了自己的摊子。铜钱分文未少，但......锅中剩下的几个肉丸子却是没了。
经此之事后，高老三也不敢再在槐树底下摆摊了，换了个离家近，但人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每每收摊也早了不少，日头一落，立刻走人。他本以为生意会大不如前，却不知为何近来来他摊上吃丸子的人却一拨接一拨，尤胜往昔，有的甚至是慕名而来，专程而至，还总有意无意地要和他攀谈。
高老三从来吃丸子的客官口中晓得，原来当日邂逅自家摊位的那个无头女鬼，近来似乎犯了什么事，官府下令凡捉拿或提供情报者重赏黄金百两。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许多人相信那女之事鬼兴许是人为，再不济，女鬼相貌如何，怕是没有谁比高老三瞧得仔细了，而且那女鬼能来高老三的摊位吃一次肉丸，保不准就能吃两次、三次，多少是个机缘不是？！众人这么一合计，自然愈发光顾高老三的摊位了。
高老三为人憨厚，自打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心中就很是忐忑，平白沾了鬼的光，多少心中有着别扭和担忧。而且，高老三依稀记得那夜自己瞧见得头颅上有狰狞的刀疤和陈旧的划痕，整张脸都毁得面目全非，约莫是生前受了不少罪。这么一想，高老三又生了恻隐之心，觉得这鬼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死后不过想吃几口丸子，银钱什么得分文未取，还于自己貌似有些恩情。自己不做些什么，着实不该。
思来想去已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高老三没有出摊。入夜后，他备了些酒菜吃食，又折了纸钱元宝一并装入食篮中，提着灯笼出门往大槐树底下走去。
今日着实特殊，城中百姓早早地合了门，回了家，街上鲜有人来往经过。高老三提着在风中晃晃悠悠的灯笼，拎着手中的食盒，走得是踉踉跄跄、魂不守舍，几次三番都不小心踩到了旁人祭祀的灰堆儿上，吓得他心中不住打起退堂鼓。
待好不易到了大槐树底下，战战兢兢地将食篮里的酒菜吃食，尤其是那碗丸子汤取出后，高老三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他不敢稍有懈怠，忙抓出纸钱、元宝就对着灯笼点了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偏纸钱烧完之际，灯笼不知为何竟然灭了，吓得高老三一溜烟就跑了。
翌日，高老三早早地出了摊，虽对昨夜的事心有余悸，但就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自然，他主要想知道关于那个无头女鬼的事。
“事情还真有那么一桩！说起来，这事还和你多少有点点关联。”一个高老三熟识的常客，镖师郭一刀，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高老三，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空碗，却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
高老三识趣，忙又给郭一刀续了碗丸子汤，赠了盘驴肉炊饼，又笑嘻嘻地说今儿个免单。
郭一刀喝了碗热乎乎的丸子汤，又嚼了口驴肉炊饼，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慢悠悠地张了口，冲高老三聊了起来。
“你知道为何今日不单你摊上，便是连街上人都少得可怜吗？”郭一刀高深莫测地冲高老三诡异一笑，徐徐道，“因为大伙儿都去杜知州府门前瞧热闹去了！听说，今儿个约莫寅时末，杜知州迷迷瞪瞪醒来起夜，陡然瞧见房间的座椅上坐了个女人，衣衫褴褛，头发遮面，不住喊着‘拿你命来’，将同床的大娘子给惊得尖叫起来，很快引来了府内护卫。据说，当时杜知州惊吓之余，拔了护卫手中的剑，一剑要砍那女人的头颅时，那女人的头颅竟自行滚下，且屋中还响起了女子的笑声.......”
郭一刀瞧着高老三听得全神贯注，故意压低了嗓音，学者女子的声音，拖长了语调道，“我的头不是早被你砍了吗？杜大官人！”
高老三顿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觉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瞧你这德行！”郭一刀见高老三这般情状，嘲弄道，“人杜知州亲眼目睹也没你这没出息，让人架了尸体仍在府前爆晒呢！不过，高老三，俺也不白吃你的饭。告诉你吧，俺去看了，俺其实觉得那个女尸跟你在槐树底下见到的那个女鬼没准是一个，你就不好奇去看看？”
高老三神情恍惚，好大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思，收了摊，挑着担子往知州府方向而去。
“你猜怎么地？”郑皮毛说着，环顾了大厅一遭，缓缓道，“知州府前，围得人山人海，待他高老三好不易安置好扁担，挤进人群瞧清府前的景象后，吓得立时就跌坐在了地上。原来那个女尸牙齿缝里头还有块没有消化的肉丸，你说瘆人不瘆人？”
众人一时唏嘘不已，面面相觑。
“杜知州府上战战兢兢了一月，结果风平浪静。就在众人以为这晦气已经过去时，杜知州府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郑皮毛说着，眼睛瞟向中年猎户，直盯得中年猎户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你个郑皮毛，看俺作甚？”
“你方才说，杜知州从前在怀州任过职？你可知他其实在怀州还有个老宅。”郑皮毛幽幽道，“据说中秋那夜，杜家老宅中祭祖，燃放了炮仗，结果几炮仗下去，竟然走火了，一下子在祠堂院子里炸了个坑，而那坑中......”
“坑中如何？”
郑皮毛望着问话得中年猎户，面上却反而愈发严肃，凝眉不答。
“莫不成炸出了鬼怪阎罗？”白衣少年半真半假地嗤笑道。
“那倒不至于！”郑皮毛瞧见问话的是白衣少年，也不敢再卖弄，恭敬回道，“俺也是听一个在府里干活的表亲说，那坑里埋着的是好些白骨，拼拼凑凑约莫有五六具。只是，不知为甚，都没有头骨？”
望月楼一楼厅内温度随着郑皮毛的话，一下子骤降了几度，众人浑身一个哆嗦，又不由纷纷靠近了些。
“这杜知州是不是祖坟上风水不行啊？他也没找人看看？”郑皮毛身旁坐着的青年商旅灌了杯酒，感觉浑身暖和了些，忙打岔道。
谁知，旁坐着的郑皮毛一听这话，回看他的双眸里却蕴着好些惊骇不定。
“你还别说，他杜知州的祖坟上还当真是出了事！知州府那么多幕僚，自然有人懂得风水，便被派去查看。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杜知州家祖坟里的先人早不见了影踪，竟被人盗坟挖墓，连碑冢都平了。你说不出事能行吗？”
郑皮毛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露出了然之色，议论开来。
倒是一直无言的靛蓝少年注意到，那个坐着的中年猎户闻言忽地面色刷白，眼中惊骇莫名，看向郑皮毛的嘴巴还张合了半天，似有什么话要问。
夜深之后，众人纷纷回房。中年猎户得了一锭银子却没有往后头的通铺走，也没有上二楼的雅间，仍旧杵在那儿喝酒，只是眼神却始终围着郑皮毛打转。
此时的郑皮毛屁颠颠的从白衣少年处拿了锭银子，正要上楼，忽地被中年猎户给拦了下。
二人不知嘀咕了句什么，中年猎户便像失了三魂五魄似的回了通铺。
“奇了！”靛蓝衣袍的少年望了眼中年猎户失魂落魄的身影，感慨道。
“他们说了什么？”白衣少年诧异地问向靛蓝少年。
“杜知州的祖坟是不是在距这不远的一处断崖旁？”靛蓝少年道。
“有病，人一个知州，祖坟怎么会在这儿？”艾绿少年接嘴道。
“可我那日明明见到......”靛蓝少年意味深长道。
“噫，这句我没有听见。”
“用听，自然听不见！”
“也是，我怎么会以为你是用听的？”艾绿少年啧啧出声，摇了摇头。
“什么？”白衣少年见靛蓝少年和艾绿少年你一言我一句的对话，如坠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他二人的话，你不是想知道吗？原话复述。”艾绿少年解释道。
“嗯，该办正事了。”靛蓝少年起身背起箭筒便要往门口走去，路过白衣少年时，小声吩咐道，“通知咱们的人跟着点这个猎户。”
“哦，好。”白衣少年瞧了眼坐着喝酒的艾绿少年，问道，“你不去夜猎？”
“他留下来，有事。”靛蓝少年瞧了眼二楼，转身出了望月楼。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