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里,红盖头下,盛妆遮不住她微肿的双眼。唐韵礼闭着唇,神色并不悲伤,只是凝重,仿佛她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极盛大的离别。她亲手埋葬了他们的感情,却也是她为他们写就的最好的结局。
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勇气,莫大的勇气,这是第一次,以后也难以再有。
花轿缓缓停下,轿帘掀开,玄晔早就候在外面,伸手接她下轿。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婚宴极盛大,皇宫里所有王亲贵族都到场庆贺,却没有他。
他不是没有来。他站在高塔的飞檐上,身形极瘦,从头到脚覆在深色的斗篷中,只露出一双泛红的双目,看着花轿一路抬进东宫,那里面坐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姑娘。
傧相声音明朗:“一拜天地——”
直到傍晚,唐韵礼进了新房,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她这一天看了太多的红色,只觉得刺目。
她才知道,原来大婚的过程这样冗长复杂。
璟陵王没有给过她像样的婚礼,她嫁与他就像一个玩笑。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嫁为人妇:对天地盟誓,行一场轰轰烈烈的礼——却是宁卿烨给她的。
唐韵礼自行除了嫁衣,坐在矮几前,吩咐人撤了所有能撤走的红纱红绸,看着屋里逐渐恢复成……恢复成她嫁入璟陵王府时新房里简简单单的那样子。
时玄晔疾步而来,险些撞上几个在唐韵礼吩咐之下跑进跑出的侍女,吓得人家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玄晔没有理会,缓了缓步子进屋,看了唐韵礼,像松了口气,又像叹了口气,一语道破:“你还在想他。”
唐韵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这些天接二连三的事只让她觉得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又当头被人浇了一桶水。
“他可以给你的,本宫全可以,他给不了你的,本宫也可以。”
他说的是事实。
“我知道,”唐韵礼自嘲地一笑,“但是殿下,您只是利用我,我只是完成约定,我们互不干涉,您就当,就当您的东宫多了个没什么本事的门客,可以吗?”
玄晔一怔。面前的女子跪坐在软垫上,身体微微侧倾,单用一只手撑着。她着一身素衣,谈不上倾国倾城貌,却也明眸皓齿、楚楚可人;她微微抬头仰视他,但丝毫不畏惧他;没有向他行礼,又对他不卑不亢;她就在她身前不远,对他笑着说着话,却清冷的宛如遥在天边。
她明明刚与所爱之人别离,又转嫁于他,现在不是应当很狼狈吗,为什么会显得这么云淡风轻。
玄晔曾设想她此时的情绪,悲伤、绝望、愤怒?可这些她全都没有,她只是有些疲惫,仅此而已。
也许他千百年来对她求之不得的感情变了质,她的明媚于他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实属不甘。
他走近她身边,与她隔着矮几坐下,抬手轻轻将她鬓角碎发挽在耳后,可指尖刚触碰她,就觉得她身子很防备地一僵。
“本宫若是不愿呢?”玄晔颓唐地垂下了手,凝视着她,轻声问。
他不曾在别人面前如此放低姿态。
唐韵礼下意识蜷起腿来,双膝于是立在二人之间如同一道屏障,她身体顺势后仰,便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殿下,给我些时间,我会努力试一试的,好吗?”
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扶膝,颇有随时可以起身逃跑的架势。
他全看在眼里。
那不是她故意表现给他看的,全都是她的无意而为——她那么抗拒他,从心底。
但却说着会努力试一试。她微微皱起眉心看着他,眼神那么清澈,不像在骗他。
可她也曾因他而露出笑靥,也曾同他笑闹撒娇,也曾隔着人群对上他的眼神,然后她的眼睛微微一弯……是她先闯入他的世界,于是他的世界天翻地覆,而她却这么拂袖离开了。那时候他们还小,是她和他一起长大,却最终没有选他。
玄晔常常忍不住怨恨天人的寿命太长,于是她认识了苏幕与,于是他被留在孤寂和痛苦的长夜中苦苦挣扎,无有出期。
他终于没有答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同穿越了千年时光而来,仿佛透过她凝望她的灵魂,像积攒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终于缓缓起身,离开了。
本章结束